大殿外月光皎潔,月光灑在白玉石階上,從抄手遊廊上往外望去,可看到深藍色的大海,海麵上閃著粼粼波光。風輕輕吹過,帶來陣陣臘梅香。蘇憶與林樾慢悠悠地向大殿走去,還未走進,便聽見一陣悅耳的絲竹之聲。


    視線略微掃過大殿內的眾仙,眾仙臉上都有了些醉態,三三兩兩地聚在一堆,或坐或站,不經意間看到一個趴在食案上的神仙,蘇憶想也不想地向那邊走去,坐了下來,這不勝酒力的人自是延清。林樾則與他的師弟們坐在一起。


    與延清相鄰的白胡子神仙看了看蘇憶,關心道:“小丫頭,精神可好些了?”


    在蘇憶博覽的群書中,有一本記錄著上古時代眾神殞身後的仙界簡史的書,其中提到的人物都附有十分抽象的畫像,不過縱然抽象,蘇憶約莫還是認出了眼前的人是南極長生大帝。


    “謝仙君關心,蘇憶好些了。”蘇憶恭敬迴答。


    南極長生大帝和藹地笑了笑,點了點頭,又道:“小丫頭,你師父這麽多年才收了你這麽一個徒弟,你想做得出色是好的,但切不可操之過急。聽說你暈倒了,我看你師父可是擔心得緊。”


    蘇憶也笑了笑:“仙君說得是。蘇憶明白。”


    南極長生大帝滿意地點頭,又與蘇憶說了會兒話,方才迴頭去欣賞歌舞。作為一位地位尊崇的神仙,卻還來關心她這個默默無聞的凡人,蘇憶心中對這位南極長生大帝不由有了一絲敬佩,也多了幾分尊敬。


    看了幾隻舞後,蘇憶頓感無聊,這些仙女們雖然身姿曼妙,舞姿婀娜,不過這輕柔的伴奏加上這軟綿綿的舞步,蘇憶突然明白為什麽大多數神仙都在喝酒談笑,沒什麽人往舞台上看了。蘇憶想到仍在狐狸洞時,狐妖王宴請眾妖的景象,那舞跳的叫一個熱情奔放、活力四射。而且除了跳舞,還有人說書、唱戲、講笑話、耍雜技之類的,節目十分豐富多彩。相比而言,仙界的宴會卻是相當中規中矩。


    蘇憶淺酌了一口酒,想著雖然節目無趣,但這瑤池帶來的瓊漿玉露卻是美味極了,心裏稍微平衡了些。


    隻喝了幾杯,蘇憶便覺得臉有些發熱,似是沒想到這酒勁兒這麽大,連忙不再喝了,她可不是貪杯之人。


    在位子上坐了片刻,後腦勺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力氣不大,蘇憶迴頭一看,沒見到人,再迴頭卻發現杜若已經坐在了對麵。


    “喂,你不知道案幾隻能坐兩個人的嗎?而且隻能坐在一側,不能麵對麵坐的。”蘇憶指正道。


    卻聽杜若輕笑一聲,蘇憶腦袋又被拍了一下。


    “你這是醉了呀,怎麽兩次都沒躲過?”杜若笑道。


    蘇憶掐了掐自己的臉,撐著頭:“這酒勁兒真大,我才喝幾杯就有些迷糊了。”


    “好了,別掐臉了,臉上都有印了。”杜若繼續笑道。


    蘇憶又揉了揉臉,問:“你忙完了?”


    杜若點頭。


    “你自己找位子坐呀,別坐在這裏,都擋著我看表演了。”蘇憶懶洋洋地說道。


    “你原本也沒在看好嗎?”杜若白了蘇憶一眼。


    蘇憶想了想,似乎確實如此,便不再管杜若,又陷入發呆狀態。


    又過了好一會兒,杜若猛地搖了搖蘇憶撐著頭的手,害得蘇憶一下子驚醒,還沒來得及生氣,便看到杜若指了指舞台中央:“快看,是蘭潯師姐。”


    蘇憶抬眼看了一下,確是蘭潯,“哦”了一聲,繼續保持著思想者的姿勢。


    蘭潯表演的是彈琴加唱歌,不得不說蘭潯真是彈唱俱佳,琴聲宛轉悠揚,歌聲空靈清麗。


    “你看那琴,是名琴焦尾,怪不得音色如此美妙。”杜若絮絮道。


    蘇憶眯著眼仔細瞅了瞅,“嗯”了一聲,法器伏羲琴的模樣她倒在書中見過,其他名不名琴的,她倒真沒有研究。


    一曲歌畢,掌聲雷動。隻見蘭潯優雅大方地福了福身,滿臉笑容地走下了舞台。


    蘇憶也跟著拍了兩下手,同時小聲對杜若道:“蘭潯除了是宿崇仙君的徒弟,還有什麽身份嗎?”


    杜若看了蘇憶一眼,想了想,迴道:“蘭潯師姐是南海龍族的二公主。”


    蘇憶頓時了然,所以隻有蘭潯獲得了掌聲。


    杜若白了蘇憶一眼,道:“我說你的思想就不能純粹一點嗎?”


    蘇憶嘴角一勾:“你不也這樣想的嗎?”


    杜若哼了一聲,沒再說話。


    片刻後,周圍的神仙紛紛起身,蘇憶也被杜若拉了起來,向外走去。


    殿外的廣場上放了一個計時的沙漏,石階之下擺滿了煙花筒,待沙漏的沙漏光,幾乎是同時,煙花升空的聲音此起彼伏,絢爛的焰火點亮了夜空。這凝聚了術法的焰火自是與凡間的有些不同,焰火綻放後竟然不消失,反而變換著式樣,時而是五彩的花朵,時而是各色的神獸,其中焰火變換的鳳凰更是栩栩如生,甚至發出了鳳鳴。


    蘇憶不由想,這不就是幻術嗎,和焰火有多大關係?後來又想,雖是幻術,卻叫大部分神仙都驚叫連連,看不出破綻,也是不簡單啊!


    “哎喲。..”不知被誰擠了一下,蘇憶不滿地向旁邊看去,但眾人都隻專注地盯著空中,似乎並沒有人挪動過位置。蘇憶正覺奇怪,突感右手手心一痛,立馬拿起來查看,卻隻見手心刻著幾個字,寫著“下一次,我會拿迴原本屬於我的東西”。蘇憶麵色一沉,向四周看去,卻並未見到任何可疑之人。再看手心,字卻消失了,痛感也消失了。


    焰火表演仍在繼續,蘇憶站在人群中,想到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正有一個人時時覬覦著她的這顆心,按理應該覺得害怕,但她卻不覺害怕。拿迴原本屬於我的東西?真是說得輕鬆。她因這顆破石頭從小就被當做怪物丟掉,七歲那年病重昏厥多日,又被同住破廟的乞丐們以為自己已死,扔到深山,再後來又被狐妖王困在狐妖洞近十年,每日不僅要擔心何時狐妖王會想出法子取出自己的心,還要受盡那群臭狐狸的欺辱,好不容易擺脫這一切,居然又有人冒出來說這顆心是他的東西,要拿迴去?以為她是比幹嗎,會乖乖把心交出去?沒有了心她如何能活下去!此刻蘇憶心裏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哪怕她自己毀了這塊石頭,哪怕最後都是一死,她也絕不會讓那個人如願!


    最後一點火光消失在夜空中,蘇憶臉上沒什麽表情,恢複了淡然的模樣,袖中緊握的拳卻沒有鬆開。眾仙互相說著“新年好”,之後便四下散去,由仙侍領著去到各自的客房。


    蘇憶拜別了杜若,準備去找延清,剛準備抬腳跨進殿去,袖子卻突然被拉住了。


    蘇憶迴頭,本以為是杜若,卻發現是林樾,轉身笑道:“林樾,有事嗎?”


    林樾卻沒有半點笑意,但聽他沉聲道:“方才,發生什麽了?”


    “什麽發生什麽了?”蘇憶疑惑反問。


    林樾舉起蘇憶的右手手腕,銀色的手鐲在月光中熠熠生輝,方才也是這隻手,出現了血字。


    “方才我看到你,露出了很可怕的表情,所以一定發生了什麽,蘇憶,不要裝傻。”林樾的語氣有些嚴厲。


    蘇憶本以為是因為這手鐲讓林樾察覺到了什麽,沒想到是因為她露出可怕的表情,話說她什麽時候露出可怕的表情了?她就這麽喜怒皆形於色嗎?蘇憶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那種感覺就好像一直以來是長輩們口中的乖孩子的人,難得做一件壞事,卻立即被發現了一樣,該如何向長輩們解釋並且維持自己的乖孩子形象呢?


    蘇憶咳了咳,把方才手心出現血字的事告訴了林樾。林樾聽完,麵色更加嚴肅,眼中出現一抹擔憂之色,但似乎是為了不讓蘇憶擔心,柔聲安慰道:“蘇憶莫怕,至少現在……尚不敢明目張膽地害你,隻要你盡量不要一個人獨處,便不會有危險。”


    蘇憶輕聲“嗯”了一聲。


    之後林樾幫著蘇憶把延清扶迴竹屋,林樾施法強行把延清弄醒,告訴了延清那件事,兩人對視一眼,眼中的憂慮之色溢於言表,但蘇憶還在一邊,卻還要表現出十分的鎮定。延清慈祥地摸了摸蘇憶的頭,微笑道:“徒弟,你不用憂心太多,那人這般威脅正說明他如今還拿你沒有辦法,師父會在他下手之前找到他,今日你也累了,早些歇息去吧。”


    蘇憶知道他們又要支開自己討論什麽了,點了點頭,識趣地退下了。


    迴到自己的房間,蘇憶躺在床上想了許多事。


    延清和林樾有事瞞著她,她一早就察覺到了,每每聽到他們含糊其辭的話,她表麵上雖從未深究,但心裏卻十分在意。她常到琅嬛閣看書,和竹簡相熟,琅嬛閣的閣主雖是宿崇,但那被稱為“天地藏書之所”的琅嬛閣實質意義上隻包括那座藏書樓,閣主會變,但藏書樓自古以來便存在,而竹簡,則是曆經千萬年風雨的藏書樓化作的靈。所以,隻要是樓中藏書,不管閣主藏在哪裏,作了何種封印,竹簡都是知道的,書的內容,更是了然於心。因為,他自己,便是這座樓。


    想來宿崇仙君和她師父延清仙君並未料到竹簡會與她相熟,並且對她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吧。畢竟竹簡是仙靈,而她這顆心卻是魔物,仙靈通常都應退避三舍才是。她還記得第一次見到竹簡的情景。在那之前蘇憶已經來過琅嬛閣數次,那日她和往常一樣登記後進入藏書樓,她尚未學會飛行,隻得踩在書架旁的仙梯上,仙梯能根據人的意誌到達不同的位置,所以也並無不方便。蘇憶還記得自己當時想找什麽書,在她遍尋那本書而不獲時,竹簡幽幽地出現了。他繞著蘇憶飛了一圈,略帶滄桑的嗓音淡淡說了句:“你很特別”。蘇憶以為他說的是自己的心,不在意地說了句“不就石頭嗎?”竹簡卻搖了搖身子,道:“我是說你身上的封印很特別,不像現在的法術,倒像是上古時代的法術。”


    從那以後,竹簡給她講述了鴻蒙之初天地如何孕育出上古的眾神,上古時代法術如何昌盛,邪惡的魔王如何帶來了天地浩劫,以及那場天地浩劫中,眾神如何同仇敵愾共同禦敵,最終拚盡力與魔王同歸於盡的故事。當時蘇憶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發表了“這對魔王也太不公平了吧,這麽多人群毆他一個”的聽後感。


    上古時代的曆史講了一兩個月才講完,還是刪繁就簡的講的,鋪墊完了,竹簡又給她講了一個故事,故事的主角是那個魔王,竹簡有一段是這麽說的:所謂有白就有黑,有正義就必有邪惡,上古眾神如果象征著善,魔王就象征著惡,無所謂善,則就無所謂惡。那場會使天地覆滅的浩劫中,若論法力,眾神的合力也許才能產生與魔王相抗衡的力量,但若真的硬碰硬,哪怕最後是魔王落敗消失,這天地的毀滅也是無法避免。所以,眾神想到了一個辦法,一個雖然悲壯但卻是唯一能避免天地毀滅的辦法。眾神選擇散盡修為,以自身的消失換迴天地的安寧。通過這樣的方式,眾神靈力從他們身體中又迴到最初創造了他們的天地之間。這樣一來,善惡失衡,魔王雖欲毀滅萬物,但天地間的靈力強盛,被毀滅的萬物靠這靈力能迅速重生,所謂“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與其同時,魔王身上的靈力也在逐漸流逝,百年之後,魔王身上的力量最終消失,變為了凡人。


    如果這便是故事的結局該有多好,可是竹簡卻告訴她,她的身上有上古法術施加的封印,而且這法術不是神仙的法術,而是魔王的法術。蘇憶問過這封印的作用是什麽,但竹簡表示,上古時代的法術典籍中有許多關於眾神法術的記載,但關於魔王的法術卻少有記載,他能看出是魔王的法術不過是因為上古時代的法術與現今的有很大不同,而魔王的法術和上古眾神的法術更是不同,但這封印具體封了什麽,他是真的不知道。


    所以這說明什麽呢?和今日的事及延清他們的反應聯係起來,蘇憶有一個大膽的猜測,或許、有可能,這與魔王的複活有關,不然他們為何總是遮遮掩掩,似乎連其他神仙也瞞著,不就是因為要說出去可能會讓仙界人心惶惶嗎?畢竟近百年來仙界也不太太平。而且在眾神消失後百年,魔王才失去了所有力量,這百年裏難道魔王會坐以待斃嗎?說不定他想出了讓自己可以重新成為魔王的辦法呢。思及此,蘇憶翻了個身,恨恨道:“真是禍害遺千年,不,萬年。”


    蘇憶歎了口氣,突然覺得她怎麽這麽不了解自己,本以為有顆石頭心就很奇怪了,沒想到身上還帶著莫名其妙的封印。林樾和延清他們,關於這顆石頭心和封印又知道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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