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先生問得好!”,安靖點了點頭:“我們總稱自己為中央之國,稱自己是中國之民,可是,何謂中央之國?這其實很模糊。


    甚至連國家這個概念都很模糊,人們更認可的是一家一姓!


    眾所周知,自古以來,國即是家,家即是國。


    商周太遠就不說了,自秦漢以來,每朝每國都屬於一家一姓,晉是趙氏的,秦是贏氏的,齊是田氏的,楚是熊氏的,漢是劉氏的,晉是司馬氏的。


    也正是因此,許多名臣良將,他們服務的並不是國,而是一家一姓!


    楚國的伍子胥,可以為了家恨叛楚投吳,最後率大軍攻破楚國都城;


    衛國的衛鞅,可以為了理想跑去秦國變法,最後使得秦國迅速強大最而終滅了衛國;


    這樣的例子實在是太多,我就不一一例舉了。


    忠臣良將們輔佐的是一家一姓,保衛的也是一家一姓,這無可厚非,畢竟良禽擇木而息嘛!


    可國呢,國在哪裏?國中的百姓又在哪裏!?


    時間長了,家裏總會出現些不肖子的,一旦這些不肖子出現,家就亂了,國也亂了,到國家破滅時,受傷的還是國中之百姓!


    就如現在,司馬家各路大王為了爭權奪利殺得天下大亂,胡虜趁機入侵。


    貴族們可以衣冠南渡,但百姓呢?他們隻能流離失所,死於戰亂的不計其數!餓斃凍斃於野的不計其數!


    明月鎮是怎麽來的?我相信大家都有很深刻的體會!


    這些我就不在這裏詳細述說了,說迴屈原屈大夫。


    屈大夫出生於楚國屈氏,屈氏本就是楚國的頂級門閥,大家都很清楚,當楚國破滅時,屈大夫原本是可以不死的。


    如果屈大夫選擇隱姓埋名,他照樣可以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


    如果屈大夫選擇投效始皇帝,他一樣可以位極人臣,


    可是,屈大夫卻毅然決然的投了汨羅江!


    因為屈大夫不忍心看著祖國被戰爭踐踏,不忍心看著楚國百姓國破家亡!他想用自己的死來喚醒楚國貴族反抗強秦的決心!


    很可惜,屈大夫還是失敗了。


    所以我說,屈大夫是為了祖國而死的,是為了楚國百姓而死的,他是曆史上第一個!在我看來,屈大夫的行為無比高尚!屈大夫的信仰無比高尚!


    所以,屈大夫是我心中最偉大的英雄,沒有之一!”


    說到這裏,安靖強行停了下來,不能再說下去了,再說下去就不是這個時代的事兒了。


    在20世紀,中華民族經曆了一段至暗時光。


    在那段至暗時光中,屈原和他的楚辭就像黑暗中的一縷光,照亮了無數年輕人的心扉,對喚醒中華青年的民族意識與國家意識功不可沒。


    這也是為什麽屈原會成為曆史上唯一一個,有單獨節日來紀念的原因,除他以外,偉大如秦皇漢武,唐宗宋祖,老百姓都沒有用節日來紀念他們。


    這才是安靖真正崇拜屈原的原因,可惜他不能說。


    “唉~,這是我的意見,我說完了,至於各位同不同意,那是各位的職責,我也不能過分幹預,還是兩位老師商量著來吧。


    實在不行大家就投票決定吧,不要再吵了,傷了和氣,不好…”


    安靖突然有些意興闌珊,很多話他都不能明說,說的多了就會成為一個實實在在的異類。


    安靖說完後,衝著衛夫人和黃天安行了一禮之便轉身離去了。此時此刻,他的背影顯得如此落寞!


    一曲離騷天下唱,江邊淚灑寄忠良;


    青絲彩線輕纏繞,五色蛟龍猛鼓昂;


    門上家家插艾草,閨樓戶戶掛馨香;


    英名不朽國人頌,辭賦悲歌萬世芳……


    說起屈原,安靖又想起了後世的事,他的啟蒙老師就很熱愛屈原,熱愛楚辭。


    安靖受這位老師的影響很深,心裏難免有些悲傷,再加上這段時間親身經曆了這個戰亂的時代,看到了太多人間悲苦,一時間悲上心頭,吟出了這首七律祭屈原。


    安靖已經走遠,教學樓中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瞳孔都失去了焦距。


    也不知過了多久,黃天安長歎一聲站起身來,恭恭敬敬的給衛夫人行了一禮。


    “慚愧慚愧,與屈大夫的楚辭比起來,洪荒異物誌確實有太多不及之處;與屈大夫的人格比起來,老朽更是猶如螢火之光!


    如今老朽才知道,活了大半輩子,胸懷和眼光居然連一個少年人都比不上!


    罷了罷了,從此老朽在不提洪荒異物誌,主經就定屈大夫的楚辭吧!”


    “黃校長不要妄自菲薄!”


    與黃天安的沮喪相比,衛夫人的表情則截然相反,她的雙目之中異彩漣漣!


    “各門各家自有閃光之處!


    靖兒啊,我今天才知道,他居然有如此廣闊的胸懷,如此高遠的理想!


    今日之前,我還以為靖兒這孩子隻是想創造一個世外安樂之地,聽了他剛才這一席話,我發現我還是太小看他了!


    黃校長,我覺得我們應該感到慶幸才是!


    你難道聽不出靖兒心中的理想與抱負麽?你難道不想成為這個偉大理想中的一員麽?


    靖兒現在正需要你我的幫助,你可不能打退堂鼓啊!”


    衛夫人說完,居然走上前去拉住了黃天安的手緊緊一握。


    黃天安精神一振,原本失落的眼神驀然明亮!


    “是啊,我怎麽沒有想到呢?老啦老啦!我是真的老了!比起衛大家,老朽真是自愧不如!”


    “唉,咱們不說這個了!我覺得我倆加起來都比不上靖兒!聽過靖兒的話後,我倒是對你們,對小說家有一個建議!”


    “衛大家請講!”


    “我想,小說家最大的對手應該就是史家了吧,可黃校長你發現沒有?史家記錄的都是帝王將相,可小說家卻可以無所不包!


    我覺得這正是你們的優勢所在!


    我們不妨讓眼界再開闊些!


    既然史家隻記錄帝王將相,那咱們小說家何不就以百姓為最主要的記錄對象?記錄他們的生活,記錄他們的感情,記錄他們的美好想象!


    帝王將相能有幾家幾個?百姓遍布天下!


    就拿著百越諸部來說吧,每一部都有悠久的曆史,美麗的傳說,燦爛的文化!


    史家是不會在意這些的,更不會去記錄它們,但你們可以!


    史家可以記錄帝王將相,而你們可以記錄整個天下!記錄整個天下的黎民百姓!


    我想,這些著作一旦匯總起來,難道還抗衡不了史家經典?不可能,普天下的百姓都不會答應!


    就像屈原屈大夫一樣,隻要你們是真正熱愛百姓的,真正熱愛祖國的,那麽總有一日,小說家也能像屈大夫那般流芳百世!”


    “妙啊!妙啊!正當如此!正當如此!謝謝衛大家提點!謝謝衛大家提點!”


    黃天安激動無比,帶著弟子們就要給衛夫人跪拜,衛夫人當然不肯,硬是扶住了他。


    氣氛一下子變得極度融洽,小說家的弟子們也是一個個摩拳擦掌,激動得難以自持!


    誰也沒有注意到那個曾經站起來向安靖提問的青年,此時卻一直望著安靜離開的方向沉默不語,他緊握雙拳,指甲已經深深嵌進了肉裏,血流了一地他也沒有半分知覺。


    “咦?我不是去釣魚的嗎?我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安靖一直陷在悲傷的情緒中,直到發現自己居然來到了養豬場旁邊才驚醒了過來。


    正好有點餓了,安靖打算去找找看小順子在不在,如果在的話說不定還能搞一頓肉吃。


    “對,就這麽辦!”


    安靖嘿嘿笑著向著養豬場而去,全然忘記了他的魚簍裏還有一隻半死不活的雞。


    人一旦有了理想就與以往完全不一樣了。


    黃天安以及眾多小說家們完全沒有睡意,大家通宵在一起商議著什麽。


    在這之前,大家加入小說家這個流派,九成以上的原因是因為無奈,可現在不一樣了,安靖和衛夫人為他們打開了一張全新的大門!


    小說家同樣有機會流芳百世!大家從未像今天般堅信!


    所有小說家都迸發出了前所未有的熱情,真正全身心的投入到了明月鎮的教育事業當中,甚至都有了拋開門戶之見的趨勢!


    從今以後,小說家們可以向天下驕傲的宣布自己的理想,諸子百家又如何?就連諸子百家本身,不過是他們小說家記錄的範疇之一!


    黃天安從未感到自己如此的充滿力量,同時也無比焦急!他已經浪費了大半生時間了,如今終於明確了方向,堅定了信念,也不知後半生能不能將這個全新的理想稍作補全!


    大家一麵討論著,一麵也在飛快的書寫著書信。


    如今需要做的工作實在是太多了,人手完全不夠,得叫更多的人來,讓全天下的小說家全過來!隻有這樣才能實現小說家的全麵複興!


    衛夫人也是輾轉反側怎麽也無法入睡,她索性再次穿衣起身。


    此刻衛夫人似乎明白了,為什麽安靖一聽到夫君被困,就義無反顧的帶人去營救了,夫君身上的一些特質確實是與屈原屈大夫有幾分相似!


    想到這裏,衛夫人既甜蜜又自豪。


    “靖兒恐怕是想夫君過來幫他的吧…這個恐怕不容易,要說夫君還是有點困難的,怎麽辦呢?…”


    衛夫人想了許久,終於輕輕一笑,展開筆紙研好了墨水,將安靖喃喃念出的那首詩默寫了下來:


    一曲離騷天下唱,江邊淚灑寄忠良。


    ……


    英名不朽國人頌,辭賦悲歌萬世芳……


    衛夫人寫完後又默念了好幾遍,越看越是喜歡,等墨跡幹透後,她將稿紙小心翼翼卷了起來,然後喚來貼身丫鬟,囑咐她明日一早就送去驛站,寄給遠在滎陽的李矩。


    “靖兒啊,我能幫你的也隻有這些了……”


    安靖沒有吃到豬肉,還搭上了一隻雞!


    豬仔長得比雞鴨慢多了,再加上飼料有些不足,雖說如今養豬場總共有了三千頭豬的規模,但最快的也要等到年底才能出欄。


    雖然安靖知道有烤乳豬這道美味,但是想了想還是算了,畢竟現在明月鎮還不富裕,他就不殘害小豬豬了。


    “小順子,豬不能每天都去放的,運動量大了就不長肉了!”


    “小的也沒辦法呀,不放它們沒東西吃!”


    “……”


    “小順子,你能不能吃慢點?又沒人跟你搶!”,小順子的吃相實在太難看了,像餓死鬼投胎。


    “嗬嗬,習慣了,以前在宮裏,開飯時必須搶,稍微慢點就要餓肚子,嗬嗬!”,小順子一邊說著一邊嘬著雞骨頭上最後一點零星肉絲,樣子十分惡心。


    “最近有什麽情況嗎?我看你老是在這裏閑著,是不是在偷懶?”


    “沒有沒有!小的絕對沒偷懶!”,小順子立即慌了。


    “你怕什麽呀?跟你開個玩笑,最近有什麽情況嗎?”


    “沒有……不對,有一個情況我覺得有點兒奇怪,我已經派人去詳細打探了,隻是還沒有迴複……算了”,小順子像是在自言自語。


    “說出來聽聽。”


    “是這樣的,杜弢最近不是在汝南郡和武昌郡附近和朝廷大軍開戰麽,估計是他怕出現什麽閃失,所以派了人迴來將荊州府附近的農田全部提前收割完畢了。


    前幾天王德發趁著這個機會去狠狠宰了他們一筆,隻不過收來的稻米有些幹癟,可惜了。


    但奇怪的是,那些流民軍收割完荊州府附近的農田後就沒了動靜了,我原本以為他們馬上會返迴汝南武昌。


    可是並沒有,甚至連新收的糧食運過去的都很少,這幾天他們好像在向武陵郡集結,而且還造了不少船。”


    “是江船嗎?”


    “不像,我的人迴來說那些船很小,在大江裏行駛並不實用,反倒是澧水沅水這樣的小河道中更為適用。”


    “我靠,不好!”


    安靖心中一驚,立即跳了起來:“小順子你別吃了,趕緊去叫仡軻阿黑來見我!”


    安靖話音未落,人已經跑出了門外。


    “大人,我叫黑將軍去哪裏找你啊?”


    “去藏軍穀!叫你的人盯好了武陵郡,有任何異動立即向我匯報,這件事辦好了我記你功!”


    “大人,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啊?小順子好怕!”


    “是杜弢,這家夥可能在打沅水平原的主意!”


    臥槽!小順子也急了!


    一旦杜弢占領了沅水平原,就相當於關上了明月鎮的大門,那他這個情報司司長還混個錘子!


    小順子再也顧不得舔雞骨頭了,扔掉了手上的雞骨頭悶頭衝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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