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


    翎羽似劍,顧盼神飛的巨大雪雕停於景玉王府中。翅膀揮舞間,掀起的罡氣,竟不在自在地境的一品武夫之下。


    大批箭矢如雨,淋在其身,也無有一支能夠穿透那厚實的毛毛。


    ………………


    “……夫妻交拜,送入洞房。”禮官的唱和聲告一段落了。


    葉鼎之:“……花兒總要經曆風雨洗濯,才能開的更明豔。曾經有人給我看過籠中鳥……但若鳥兒還想飛,今日正可借大風。”


    他目光明亮,璀璨如星子。直直的看著易文君。


    喜堂觀禮的人群中,不知不覺多了幾個人。


    易文君朦朧清美的眸子,穿過眼前紅色輕紗,看著滿目鮮紅的世界。無聲搖頭。


    她要活著……隻有她活著,葉鼎之也活著。他們才能有未來。


    而今天,天啟之力盡聚於此,並不是個合適的、奔赴自由的時機。


    於是、


    易文君以前所未有的柔順,攀在蕭若瑾肩頭。像是美麗的絲蘿,攀附在樹上。


    葉鼎之知道,這是因為他還不夠強……


    ………………


    “走吧。”


    差點成為他的師兄的蕭若風,推著他走,道:“觀禮也觀完了,接下來的鬧洞房就不留你了。”


    “迴去告訴玥卿公主,身具大風血脈的異獸,馴養不易。下次她這隻愛寵再來天啟,就要當心別被人獵下吃了。”


    ………………


    “吟……”


    雪雕像是可以聽懂蕭若風在說他一樣,拍拍翅膀,又張開仿佛能夠切金斷玉的鳥喙,叫了一聲。


    它邁開鐵鉤似的爪爪,走到葉鼎之身邊。靈犀玉佩在它靠近的同時,又散發出了溫泉般暖的熱意。像極了血脈相連的感覺。


    然後、巨大的雪雕在葉鼎之麵前低頭。


    這是個讓人很容易攀著它的脖子,往他身上爬的姿勢。


    以葉鼎之如今的視線,可以清楚的看見,雪雕背部,脖子以下的毛毛,有格外淩亂的痕跡。


    像一個人曾在那翻身打滾的亂蹭。


    ………………


    葉鼎之:“我不會歸順天外天。”


    “此生和玥卿公主,未曾相識,也不必相識……琅琊王有話,還是自己告訴她吧。”


    他轉身,持劍,往王府外走。


    仿佛不知道那門外,正有多少披堅執銳的禁軍等候他投於羅網。


    蕭若風伸手,想再送葉鼎之一程。


    但真氣耗盡,內傷未愈的他,出手不免慢了一步……


    在他重新碰到葉鼎之前,巨大的雪雕,已經靈活的叼著葉鼎之後領,把他扔到自己身上了。


    雪雕振翅翱翔……


    升空的同時,再有幾個精彩的側翻,調整好葉鼎之在它背上的位置……


    一轉眼就已飛出了天啟城。


    ——————————


    葉鼎之以為,它是想要把自己送去那位北闕帝女,玥卿公主身邊。


    命運的浪潮,來的太急太重,讓葉鼎之招架的精疲力盡……


    想著自小到大,夢境之中,


    安靜沉默,陪在他身邊(?)兩年又兩年的紫衣身影……


    感受著火燒火燎,痛的快裂開的筋脈中,絲絲縷縷,清泉般的真氣……葉鼎之掙紮的力度越來越小。


    就這樣吧、


    反正這麽高的地方,他沒有翅膀,掉下去了肯定摔成爛泥。無法反抗,就和它一起去見玥卿好了。


    ………………


    但玥卿也不是他想見,想見就能見……


    “吟……”


    到地方了,乘客可以下來了。


    雪雕側翼,讓葉鼎之從他翅膀上滑了下來。


    而此時此刻,葉鼎之目光四顧,卻不曾見玥卿公主芳架,隻有一老一小,兩個和尚,驚訝又和善的看著他。


    葉鼎之:……


    “……你是要先把我放下,再迴去接玥卿嗎?”他上下打量著雪雕,心說懂得修煉,罡氣不輸自在地境的異獸,應該不至於背不起兩個人啊。


    雪雕:“吟……”


    “它說玥卿不是溫室裏,見風死的花。自己會迴天外天。放下你是因為你到站了,離家的時候,玥卿本來就是讓它送你來找貧僧的。”


    忘憂禪師好奇的看了看那雪雕,很好心的為它的鳴叫提供了人文翻譯。


    “吟……”雪雕聞言歡喜的點頭。蹭了蹭忘憂禪師的衣袖。表示它就是這個意思。


    “玥卿就是讓它送我來找你的……”葉鼎之看著忘憂,道:“為什麽?”


    “大抵是為了讓施主同貧僧一起,學習佛法,化解心中魔念吧。”忘憂雙手合什道:“南無阿彌陀佛。”


    ——————————


    ——————————


    【夢境】


    “姐姐……”


    “聽說,你喜歡上了百裏東君,不想再複國了?”


    “我沒有放棄複國,更不會因為百裏東君他而放棄複國……”白衣的佳人,牽起妹妹的手,試圖解釋。


    而玥卿卻笑著打斷了玥瑤的話,“懂!”


    “姐姐,是為了不再引起戰亂……讓天下百姓,得以休養生息。”


    “隻是、北域苦寒,難以放牧,更難耕種。百姓縱使辛勤勞動,也難免教孩子凍餓而死。這些年來,北離雄壓天下,令北邊蠻族與西域魔宗,皆蠢蠢欲動……”


    “又有南訣,雄踞邊境,姐姐,天下大亂將至。隻怕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啊。”


    玥瑤:“聽說你前些日子,去天啟城,找景玉王麻煩了?”


    “誰教他無恥下流,強搶民女的。”玥卿並不否認自己所為。


    “易文君,和蕭若瑾是家族聯姻,關係到影宗走出陰影,於光下掌權一事。此事易卜和蕭氏皇族早有默契……”玥瑤道:“你破壞了他們的婚禮,也影響不了北離大局的。”


    “大局、大局,葉羽寧願滿門抄斬,也不起步造反,是為了大局。影宗要轉型,走到陽光下,讓宗主千金和皇子聯姻,也是大局。”


    玥卿聞言冷笑道:“莫非易卜無女,他就不參與皇子奪嫡,謀求從龍功勳了?所謂大局,都是笑話。”


    “你也是為葉鼎之出手?”玥瑤聽出了妹妹用意,雖然不解這丫頭是何時與葉鼎之交好的。但,“……世上偏有易文君。”


    “人生在世,誰能夠得全然的自由?你我是北闕帝女,受萬民供養,亦當為北闕百姓福祉,效命一生。易文君作為易卜的女兒,自幼錦衣玉食,花團錦簇,關鍵時刻,自然也該為家族利益而付出。”


    “她和葉鼎之,是有緣無分。”


    玥卿憤憤不平的揮劍砍了樹林裏幾支斜生的荊棘。罵道:“葉鼎之就是個蠢貨!”


    “都派了人去阻止他和易文君見麵了,他偏不信邪……天下紅顏無數,非要去打景玉王妃的主意。”


    “寡廉鮮恥!他不義!下流!”


    “怎麽了?”玥瑤看著妹妹這態度,覺得有些非比尋常,不由溫柔擁住她道:“咱們卿兒,是想葉鼎之和易文君有情人終成眷屬,還是不想啊?”


    “能不能成眷屬,都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事,和我有什麽關係。”玥卿伏在姐姐肩上。秋水般的眸子,吧嗒吧嗒掉珍珠。


    “卿兒。”玥瑤看著心疼,一邊給她擦眼淚,一邊道:“你喜歡葉鼎之?”


    “才、沒有……”玥卿死不承認道:“我堂堂北闕帝女,天外天的二小姐,怎麽會喜歡上一個,心有所屬的浪子。”


    所以重點是葉鼎之心有所屬了對嗎?


    玥瑤道:“……我以為你幫葉鼎之,是為了示好於他,讓他修習虛念功,作為鑰匙,打開廊玥福地的門。”


    ………………


    “父親閉關一切順利,再有些年,便成修成九重虛念功出關了。此時怎能教人打擾?”


    玥卿道:“無相使有他的想法,我此來找姐姐,本也是想提醒姐姐,萬不可將虛念功授於百裏東君。更不可帶他迴天外天,打擾父親閉關的。”


    玥瑤:“父親再有幾年就功成出關了?此話當真?”


    “自然不假。”玥卿道:“希望百裏東君在家靜修,能多些長進吧,不然父親出關了,可有的他的苦頭吃。”


    畢竟北闕玥帝和北離鎮西侯,也就是百裏東君他爺爺的關係……那真的非常不好。


    ………………


    ………………


    這是?


    靈犀玉佩傳迴來的,玥卿所見、所感……


    葉鼎之恍然明白了所謂夢境的真諦。


    然後便情不自禁,捂住心口,皺眉體驗了一陣一陣、愛而不得的酸澀。


    這和他原本對易文君的感情不同。


    因為他篤信,自己和易文君是兩情相悅,隻是景玉王蕭若瑾,以皇權強製搶奪了他的愛人而已。


    所以葉鼎之心裏沒有酸澀,隻有熊熊燃燒的火,隻等著心火將骨血鍛造成鋼,等他問鼎武功天下第一,就可以正大光明,奪迴所愛。


    而玥卿是無比清楚,他愛易文君……但還是無可救藥的,對他動了情。


    所以求不得、放不下……


    心裏空餘酸楚苦澀。


    ——————————


    極北之地,天外天


    “二小姐,這次出去,就隻是見了小姐一麵嗎?我以為,你會將葉鼎之給帶迴來。”


    “你不懂。情意如酒釀,就是要等的……等到酒香蓋不住了,才能取出,好好的品。等相思熬盡,相見的時候,自然而然,滿目含情,脈脈無聲,才醉斷人腸。”


    ………………


    “二小姐,你不擔心,葉鼎之最後,會醉倒在易文君的溫柔鄉中嗎?”


    “我相信蕭若瑾。”


    景玉王既然娶迴了易文君,就絕不可能把她供著不動。


    影宗既然決定聯姻皇室,一個孩子也是保障利益的必須品。


    ——————————


    ——————————


    【夢境】


    唿嘯的寒風,卷著大雪,一時半刻間,就可以輕易,將半具人身掩埋在蒼白之下。


    一襲紫衣,身姿娉婷的少女,卻迎著風雪,在這樣惡劣的天氣下,配合雪雕,不住搜尋著什麽。


    一個、兩個……


    原來,是在找人啊。


    不幸遇見突發的雪崩,被埋在冰雪之下的生命。


    ………………


    ………………


    葉鼎之麵無表情,很習慣的,在等這一段夢境過去。


    玥卿真氣耗盡、精神疲弱的時候,


    如果他也心神不穩,就會被靈犀玉佩帶著,與玥卿心神互連,看她所看,感她所感……比如此時。


    要強行脫離這夢境也不是沒辦法。


    隻要葉鼎之自己精神堅定,不去感知就好。但、


    從小到大,反反複複夢見一個人,


    對葉鼎之而言,確實是件很習慣的習慣了,所以多看一點,少看一點,也無所謂了。


    至少、


    葉鼎之想:如果玥卿哪天突然死了,他還能幫忙告訴玥瑤,她妹妹是怎麽死的。


    隻可惜、或許是他現在距離玥卿太遠了。葉鼎之嚐試過,但也無法像玥卿支援他搶親一樣,暫時把內力借給玥卿用……


    ——————————


    姑蘇城外,寒山寺下


    夢醒後的葉鼎之在草廬前練劍……


    忽然有刻,


    他想到了,易文君此時,大概已經懷了蕭若瑾的孩子吧……


    他又抬眸看向了茅廬前那一叢青竹。


    恍惚間有紫衣的少女,雙手抱膝,靠在竹前,看他練劍。


    亦或者是,藏身樹後,一邊看著他,一邊啃糕點,仿佛他能下飯一樣……


    不、


    那些隻是夢罷了。


    ………………


    可是、


    這麽多年,


    在他開始修習魔仙劍後,就開始每日抄寫的心經……


    在他最痛苦、無力時,渡來的真氣……


    在他或看得見,或看不見的日日夜夜裏,無聲的牽掛。


    真的、都是假的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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