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若筠讓柳雲旗說,柳雲旗卻又嫌吵鬧,非要往角落裏去。


    於是二人一起離了人群,往一邊稍靜的地方走去。


    等二人停下了腳步,柳雲旗卻也並不說話,隻是把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阿保的背影,盯的陶若筠心裏發毛。


    “你女兒多大了?”


    “去年六月出生的。”


    柳雲旗點點頭,又自言自語道:“阿保,好名字,可惜了......”


    陶若筠十分忌諱這個可惜跟在阿保的名字後麵,


    “可惜什麽?哪裏可惜了?一點也不可惜,簡直十全十美。”


    柳雲旗撲哧一聲笑:“我又不是說你家阿保可惜,我說可惜的,是我的孩子。”


    陶若筠這才收斂了脾氣,問道:“是怎麽沒有的?”


    柳雲旗長歎一口氣,道:“京師大動靜,你知道麽?”


    陶若筠道:“知道啊,我們家也出了點事。”


    柳雲旗道:“我爹也出事了。”


    陶若筠似乎有些明白過來了。


    “削了官職,脫了烏紗,現在什麽也不是。我這個戶部侍郎家的小姐,自然也就什麽都不是了。原本因為這個身份所得到的一切尊重,也跟著蕩然無存。這個世界,就是這麽現實。”


    “你見過小人得誌,老實人翻身麽?”


    柳雲旗問陶若筠,陶若筠對這個問題深有感觸,卻不知道要不要作答。


    “答案你不愛聽,我就不說了。”


    柳雲旗卻非要聽:“你說,我要聽。”


    “你相公和你婆婆。”陶若筠毫不客氣地道。


    柳雲旗聽了,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哈哈大笑起來,引得幾個丫頭小廝直往這邊看。


    陶若筠注意到之前見過的,跟在柳雲旗身邊的丫頭小廝,此刻都露出擔憂的神色來。


    柳雲旗笑的上氣不接下氣,卻還是要說話:


    “你說巧不巧......你說......兩個這樣的人,全叫我一個人碰見了,你說,我這是什麽運氣哈哈哈哈......”


    柳雲旗兀自笑了會子才停下道:“原也是我自作孽,怨不得別人看不起我。”


    “好端端的怎麽自輕自賤起來了?”


    柳雲旗卻道:“人活到這個份上,由不得你不認命。”


    接著,柳雲旗才將這幾年的事情娓娓道來。


    原來二人婚後並不幸福,柳雲旗仗著是戶部侍郎家的小姐,本來就低嫁陸離,而陸離在知道真相之後,對柳雲旗更是談不上愛意,隻有相互利用罷了。


    對自己婆婆,柳雲旗一向不喜歡,陸母開始也討好過,奈何陸離對她並不好,所以柳雲旗並不怎麽買賬。


    去年年底,柳雲旗好不容易懷了孩子,結果京裏動蕩,牽扯到她的父親。


    她曾經求過陸離上書,去為父親求情,奈何陸離已人微言輕為由,根本不予理會,甚至為了討好新帝,主張嚴罰曾經的嚴嵩一黨。


    最後的結果就是,她的爹爹被去了官職,人也少了半條命。沒過多久,便去了。


    柳雲旗心裏有多恨這個夫君,她自己也不清楚,隻知道在某個時刻身子僵住了,之後就再也沒有化開,孩子也沒有保住。


    什麽補藥吃下去,也補不好身子。


    對陸離,她是看透了,一門心思隻有自己的仕途,什麽親情愛情,全都是沒有的。


    “陸離這個人,靠女人,又恨女人。”


    “當初他拿著你的錢,在京師讀書,妄想出人頭地,又覺得你的商人身份是他最不光彩的過去,直至今天,也看你不順眼。”


    “他靠著跟我成親,成了知縣,又覺得在我麵前低人一等,處處都想壓製我一頭。又恨我,又離不開我。”


    “可現如今,他也不用想壓我了,我父親死了,我徹底的沒了靠山,隻能跟他在一起,一條路走到黑。”


    “他叫我巴結知州的母親,我便來巴結,可是,人家卻未必看的上我。我眼看著你們說說笑笑,一個人坐冷板凳,我也不得不忍。”


    說到此處,她看著陶若筠問道:“聽到這裏是不是覺得很解氣?”


    陶若筠卻笑不出來。


    “我這輩子活著,就活一個麵子,可是臨了卻是一塌糊塗。”


    陶若筠忍不住道:“才二十來歲的人,怎麽就說到臨了了?”


    柳雲旗笑笑:“一眼看到頭的,可不就是臨了了。”


    說罷又繼續道:“別看我倆現在還是一對兒,頂多再過一兩年,我要是生不出孩子,就該有二房了。”


    “他要納妾?”陶若筠問道。


    “不納妾,難道等著斷子絕孫麽?他可是老陸家的獨苗,寶貝的跟什麽似的。”


    陶若筠無話可說,隻能去安慰:“若是有個姐妹......”


    她想說會熱鬧些,又覺得好像不對。


    “我娘就是妾。”柳雲旗話說的突然,說的陶若筠不知該如何接下去。


    好在柳雲旗沒想讓她接,自顧自說道:“我從記事開始,就見著我娘去爭,也讓我去爭,爭一個好相公,好揚眉吐氣。我爭了,可是結果呢?”


    “和我通好的那個男人不認賬,在我遠嫁之後很快迎娶新歡,就連這次京城風波都對他的家族沒有什麽影響。你說,一起做了壞事的人,為什麽結果就是不一樣?”


    陶若筠無言以對。


    “我爹以前叫我乖乖的,可是我發現,我爹的那些小妾,越乖就活得越是辛苦,所以我才不要乖。我就想拚一把,拚輸了,我也認了。”


    陶若筠有些不自在起來,兩個人明明互看不順眼,可是現在她被迫的在聽柳雲旗的內心剖白。


    “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麽?”


    柳雲旗道:“因為你是蘇州城裏,唯一能明白我的人。很荒謬是不是?但是我沒有辦法去跟另一個人痛訴這府衙的通判大人,隻有你,你不怕,還懂我,所以我隻能跟你說。”


    陶若筠琢磨著還要說些什麽,就聽見柳雲旗道:“好了,我說的差不多了,孩子們也看的差不多了,迴去吧。”


    說罷便往阿保那邊過去了,陶若筠跟在後麵瞧見她貼近阿保的時候,伸手捏了捏阿保肉乎乎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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