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離一邊走著,一邊接受眾人的恭賀。


    眼神一轉,就看見陶若筠站在人群裏,臉色微變,又迅速轉開去不看她。


    陶若筠見了,轉身走迴花廳,沒有去看他們拜堂。她坐在西花廳裏,聽見有聲音從正廳傳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送入洞房!”


    喊聲停止,隻見新郎新娘被人簇擁著進了新房,眾人落座,準備開席。


    陶若筠無心逗留,起身便離了縣衙,徑直往西街的天香樓走去。


    天香樓的掌櫃的是郭家夫妻,陶家酒坊的老主顧了。


    自打陶父搬來此地,買下桃林,開了釀酒作坊,天香樓便在陶家買酒。


    兩年多前陶父去世的時候,郭家夫妻幫了不少忙,更是體恤陶若筠一個孤女,以後不再要陶家作坊送酒,而是讓店中小二定時趕車來取,陶若筠心中感激,兩家越發親近起來。


    今日縣衙熱鬧,天香樓裏顧客稀少,她一進門,郭家嬸子便看見了她。


    “筠姑娘,你今兒怎麽來了?”


    知縣大婚,無人不知,新娘不是早就定親的陶若筠,也有不少人知道。


    這場鬧劇,有人擔心,有人看戲。


    “嬸子,我過來坐坐。”


    郭家嬸子聽了,拉著她的手往樓上走去,“今日他們大婚,心裏頭難受吧?”


    陶若筠但笑不語。


    郭家嫂子見她不說話,便知道她的感受:“你今兒不該來,城裏到處都在討論這事。”


    陶若筠卻說:“我知道,我剛剛從縣衙過來。”


    郭家嬸子大驚:“你還去縣衙了?”


    陶若筠點頭:“嗯,陸家伯母送的請帖,我不去豈不是失禮。況且,我是要做生意的,難道還怕這些場麵?”


    二人在樓上一個空置的窗邊桌坐下。


    “賊老婆子,存心叫人難受。”


    郭家嫂子有些憤憤不平,陶若筠卻笑笑:“我原先以為就是叫我難受,結果去了才知道,人家還想納我做妾。當日退婚,吵的那樣難看,今日居然有臉和我提納妾。後來一想啊,八成是當日簽下的借契還不上,才想了這麽個招。進了陸家門,成了一家人,我還能討債不成?不光不能討債,我還得倒貼,想得還真是周到。心疼新婦,在乎名聲,不肯挪了嫁妝還債,卻要緊著我的錢花,我才不上她的當。”


    郭家嬸子聽了,張大嘴巴:“哦喲喲,我們筠姑娘是真的長大了,腦子不比嘴巴差。那你今日去,可封了禮錢?”


    “那是自然,這是禮數,我可不能落人話柄。”


    郭家嬸子笑道:“說到底還是貼了銀錢進去。”


    陶若筠嘿嘿笑了:“我給的,是五兩銀子.......的還款憑據。”


    郭家嬸子一聽,一拍陶若筠的胳膊:“你個小女子,怎的這麽刁蠻,叫他們見了,不得氣個半死,你也不怕把事情鬧大。”


    兩人正說著話,郭掌櫃的從樓下上來,隨行一個小二端了茶食來。放下一看,有六安茶,鬆花餅,玫瑰糖糕,都是陶若筠平日裏在村裏見不到的。


    “筠姑娘,還好吧?”郭掌櫃的也是擔心。


    陶若筠笑笑,還未開口,郭家嬸子已經把陶若筠退婚算錢,接受請帖,還錢憑證做禮金,新婦入門同時跟陶若筠說納妾的事情一並說。


    郭掌櫃的聽了,張大嘴巴:“陸家這事辦的,不地道,筠姑娘這事辦的,解氣。”


    “解什麽氣啊,那利息才多少,就該四年一並算清,立刻結算。”郭家嬸子壓低聲音,“用官壓人,不要臉麵。”


    幾人都笑了,倒是陶若筠納悶:“退婚算錢的事情我沒有仔細說過啊,你們怎的知道了?”


    “嗨,就徐婆子那張嘴,她能摟得住?沒兩天就傳遍了。”


    郭家嬸子說著,臉色又沉了些,接著道:“你往後要是走在路上聽見什麽了,你就當聽不見,別生氣哈。”


    陶若筠聽著不對勁,問道:“聽見什麽?為何生氣?”


    郭掌櫃的見了,索性說開了:“我跟你先說,好過你在別人那裏聽到。其實也沒什麽,不過就說你愛財,說你當初供那姓陸的讀書,就是貪圖他的前程,好做知縣夫人,被人家看穿了,退婚了,就計較錢財,算計的人家知縣不知道要白幹多少年。有人聽了信了,我們是不信的。明明是姓陸的還未退婚就先和他人結親,新娘子都在路上了,他才來退。銀子是本來就該退的,何況那麽少的利息,哪裏算計了?一幫人看不起我們商人,說我們愛財,我們做生意的,不計較錢財,那去做大善人好啦。”


    陶若筠聽了,轉動手中的茶盅,道:“我明白,這話我從他們口中親耳聽過,”


    郭家嬸子拍著陶若筠的手背:“你別氣啊,咱過好自己的日子,別管其他人的。”


    陶若筠點點頭,忽地想起自己過來天香樓的原因,忙說道:“掌櫃的,過段時日就是端午了,可要些什麽酒?”


    郭掌櫃的聽了道:“要的要的,雄黃酒今年多備些,我看今年知縣剛剛上任,隻怕這節日是要好好過的。我已經聽說了,幾個村子要一起賽龍舟,到時候人多熱鬧,肯定要酒的。”


    陶若筠聽了,記了下來,要郭掌櫃的在端午節前派人來取就好。


    酒樓裏眼見著人越來越多,郭掌櫃的下去招唿,陶若筠又跟郭家嬸子說了會話後才離開。


    臨走前,郭家嬸子將那兩盒子沒動過的茶食用紙包了,一綹線繩捆了,勾著線頭,遞給陶若筠。


    “帶迴家吃去,這個東西在家裏不常見。”


    陶若筠謝過接了,便和郭家嬸子一起往樓下走。


    天香樓外,豔陽高照,郭家嬸子歎道:“還真是怪了,這連著下了十幾天的大雨,偏偏知縣大婚這天放晴了。”


    陶若筠道:“下雨的時候可愁壞我了,桃林裏的草肯定長高了,河水都快把農田淹了,我真怕今年糧食收成不好。”


    陶若筠不種田,可是釀酒需要米呀。一旦收成不好,勢必米糧要漲價,這對釀酒人來說,可是大大的不妙。


    出了門,陶若筠走在街上,打算逛逛後買些雄黃就直接迴去,卻聽見有人喚她。


    待迴頭看時,正是郭掌櫃的。


    郭掌櫃的將陶若筠帶到街邊角落裏,道:“剛剛你嬸子在,有些話我不好直說。”


    陶若筠道:“我跟掌櫃的這樣相熟,有話您就直說吧。”


    郭掌櫃的道:“你父親在時,我們兩家便開始做生意,他釀的酒好,價格又公道,我這裏的客人也都喝習慣了。如今你父親不在了,你的手藝我們也都見識過了的,肯定沒有問題。”


    陶若筠不說話,隻默默聽著。


    “你今年也十九了吧?按說是早到了婚嫁年紀,都是被那姓陸的耽誤了。”郭掌櫃的歎了口氣,接著道:“我跟你嬸子也希望你能尋個好人家,可是也擔心啊,你要是嫁了人,這酒還釀麽?出嫁從夫,夫家可還能容你這樣做生意?”


    陶若筠這才明白,郭掌櫃的怕她出嫁後夫家不許她繼續釀酒,而且自己家有作坊,出嫁了,有沒有作坊,還能不能釀是一個問題。她又是個女人,做了人家媳婦兒,好些事情就沒辦法自己做主。就算能釀,也未必是如今這個價格。


    郭掌櫃的見她不說話,又重重的歎了口氣:”那徐婆子不做人,把你名聲都給毀了,將來要是說親,難說啊。“


    陶若筠聽了方才反應過來,原來傳閑話不隻是嚼舌根,還能毀人名聲,讓好人家望而卻步。


    “你這情況,肯定會有人上門說親的,到時候你千萬睜大眼睛,要是拿不定主意,你來尋你嫂子,讓她幫你瞧瞧。女子一生不容易,千萬別稀裏糊塗的嫁了。我跟你講這些話,雖有私心,也是真心為你好,明白嗎?”


    陶若筠點點頭:“我知道的,酒我是一定會釀的,如果將來說親對象不許釀酒,我就不嫁。”


    “唉,要是人家真的好,倒也可以考慮的。”


    陶若筠笑笑,這才別了郭掌櫃的,去藥鋪買了雄黃,往雲水村走去。


    一路上迴想今日也是有意思,陸母為了讓陶若筠嫉妒,邀她去觀禮,結果去了變成要納妾。


    她去觀禮也不是祝賀,隻是提醒他們的債務人身份。


    這下到了天香樓,郭掌櫃的又擔心她停了作坊,拿不到物美價廉的酒。


    真是各有各的私心,有趣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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