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暄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將少年的軀體交出去的。


    隻知道跟著穿著白衣服的人,走在冰冷寂靜的走廊上時,全身的毛孔都在涔涔往外冒冷汗。


    看到悄無聲息躺在冰棺裏的人,齊暄腦中一片茫然。


    原先擠在腦子裏的,那堆鬧哄哄的、被他看重的複仇和擺脫齊謹的束縛,好像什麽都不再重要了。


    齊暄轉頭看去,他的阿爻閉著眼睛,抿著嘴唇,安安靜靜的地躺在那裏。


    胸口的血液已經被凍結,少年也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


    如果忽略那過於蒼白的麵色。


    好像真的就隻是睡著了一樣。


    齊暄伸手去撥弄少年額前的碎發,聲音有些絮叨。


    “阿爻,你的頭發又有些長了,該剪剪了,我給你剪一下,好嗎?”


    少年沒有應聲。


    齊暄也沒有在意,隻是拿過一旁的剪刀,替少年修剪了額前的碎發。


    “你可別嫌棄,嫌棄我剪得醜啊,我也就這點水平了。”


    嘴上雖然是這麽說著,齊暄手上的動作卻是細致又溫柔。


    像是麵對什麽稀世珍寶一樣。


    一旁站著的工作人員想要勸齊暄別離那麽近,冰棺太冷了。


    現在的天還這麽冷。


    可是青年隻是搖了搖頭,然後珍而重之地從口袋裏掏出戒指。


    然後在冰棺前跪下,眼神溫柔又繾綣,“阿爻,你願意嫁給我嗎?如果不願意,我嫁給你也行,反正你早就向我求過婚了,我也答應了。”


    又是一陣寂靜無聲。


    齊暄的臉上神色有些失落,轉而又變得溫柔,“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


    青年緩緩起身,俯身將那枚荊棘纏繞的戒指戴在少年已經僵硬的無名指上。


    當看著那枚戒指在少年的手指上閃著光,齊暄臉上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


    “你收了我的戒指,那就是我的人了,一輩子,這輩子還不完,那下輩子,我也是要纏著你的。”


    而之後為少年守靈的幾天,齊暄都表現得無比正常。


    一向和齊暄不對付的齊謹都沒有在這種時候來觸他黴頭。


    誰也不知道現在都齊暄會幹出什麽事。


    **


    當裝著少年骨灰的那個盒子被齊暄抱在懷裏的時候,他一直遊離在肉體之外的魂才迴來些許。


    看著眼前的小盒子,心中那股子酸澀充斥著齊暄的整顆心髒。


    看著這一方小小的盒子,他才後知後覺感覺到了徹骨的疼痛。


    在給顧爻守靈的時候,總是隔著一層透明的玻璃,看得見,摸不著。


    隔著生死,隻能遙望思念。


    而現在他再次擁抱了他的愛人,卻依舊是隔著四四方方的盒子。


    葬禮這天,是個萬裏無雲的晴天。


    當青石板合上的那一刻,齊暄還有些恍惚。


    原來人真的很脆弱啊。


    他看著少年將近一米八的身軀被推進去,出來連這個四四方方的盒子都裝不滿。


    少年的葬禮,來的人不多。


    顧爻的四個舍友,社團的學姐,還有……鬱泊寧。


    看著少年相熟的朋友一個個抹著眼淚上前獻花道別,齊暄是真的感覺不到疼了。


    他遙望著少年的墓碑,和笑得燦爛的少年遙遙對視。


    他上前拂開少年墓前的一片落葉,在少年的墓前坐下。


    他將腦袋輕輕靠著墓碑,少年的兩側,一邊葬著他的父母,一邊就應該是他。


    說他自私也好,專斷也罷。


    顧爻和齊暄這兩個名字,百年後注定要伴著誦經聲,和著紙灰,靠在一起的。


    而眼下,很抱歉不能陪著他的阿爻。


    希望他的阿爻不要怪他。


    **


    林溪是在少年葬禮後三天被齊暄送進去的。


    當那副銀白色手鐲戴在林溪的手上,他麵色不甘地看向麵前笑得燦爛的齊暄,問出了此生最愚蠢的問題。


    “為什麽?”


    齊暄臉上笑意不變,眸中卻閃過一絲狠色。


    “為什麽?我也想知道為什麽啊?為什麽你要背叛我,為什麽你們要把阿爻從我身邊搶走呢?”


    青年的眼底閃著狠戾的光,看著麵前的人,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林溪聞言沒有再說話,任由警員將他帶走。


    而後一個月,齊暄像是瘋了一般打壓齊謹手下的勢力。


    在少年葬禮三個月後,將齊謹趕下台,順帶送進了療養院。


    臨走前,齊謹看著麵前沒有麵色沉凝,再生不出半分悲喜的齊暄滿意地點了點頭。


    “你終於成為一個合格的齊家繼承人了。”


    沒有軟肋,沒有感情。


    以後選擇婚姻,也隻會參考最優解。


    齊暄聞言眸光一動,看向麵前這個麵帶欣慰的中年男人,嗤笑一聲。


    “那要讓您失望了,我不是一個合格的繼承人,這一輩子我都不會結婚,等我死了以後,這所謂的齊家,都將成為國家福利事業的一部分。”


    齊謹聞言卻像是突然瘋了一般,想要撲向齊暄,“你怎麽能這麽糟蹋我的心血,更何況,裏麵還有你母親的一部分。”


    看著麵前癲狂的人,齊暄從心底裏感到悲哀。


    或許他的親生母親對齊謹來說是最特別的一個人,齊謹或許是喜歡她的。


    隻是這份喜歡,摻雜了太多讓人作嘔的東西了。


    他看著齊謹,一字一句認真道,“將這些東西捐出去,總比再像您一樣去禍害一個女孩,然後留下一個不被期待的孩子,來得強多了。


    我的母親要是知道為了給這些東西留一個繼承者,讓一個女孩走上她的老路,你說,她會不會覺得惡心?”


    齊謹聞言,臉上的神色迅速衰敗,連眼神都呆愣下來。


    齊暄實在是不想再見到這副惡心人的嘴臉,擺了擺手,療養院的工作人員就識趣地將人帶走。


    看著麵前空蕩蕩的莊園,齊暄感到一陣無力感從心底升起。


    抬眼看去,那棵高大的枇杷樹,枝繁葉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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