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爻做了一個夢,夢裏有溫柔的母親,博學的父親,還有顧家人,樊家人,他們其樂融融,笑著朝他招手。


    他努力朝他們奔去,想抱住他們。


    可是刹那間,所有人帶笑的臉龐都變得支離破碎,像一片被打碎的鏡麵,扭曲而銳利。


    鋒利的碎片割傷了手指,指尖流出的血,染上了光潔的鏡麵,映出一片淒豔的紅色。


    在每一片支離破碎裏,他看見了每一次的悲劇。


    有顧爻的,也有顧樂安的。


    他看見父母用身軀在車禍發生時把他護在了身下,溫熱的血流過他的臉頰,流入脊背,浸透了白色的襯衫。


    他知道,那是他的枷鎖,也是他的恨,他的仇。


    他看見顧家上下百餘口人,被羽林軍就地格殺,血流了滿地,染紅了青石台階。


    上到二房的老祖母,下到三房不過出生百日的稚童,老弱婦孺,無一幸免。


    血流滿地,屍橫遍野。


    他看到了顧樂安一杯毒酒的死去,在陰暗潮濕的地牢裏,不甘而扭曲。


    還有樊家,死的死,傷的傷,軟糯糯的,跟在他後邊喊著表哥的小表妹被惡霸抓去,欺辱至死。


    肮髒汙穢的床上滿是那少女的鮮血,而她才不過及笄之年。


    那是顧樂安的恨。


    每一片碎片,都是一場悲劇。


    ……


    顧爻旁觀了一切,卻怎麽都阻止不了。


    “不要!”


    顧爻被夢中情景嚇醒,心髒還在狂跳,那裏彌漫著無力的絕望,顧爻抬手按著胸口,唿吸急促。


    抬手擦了擦額上的冷汗,顧爻仰麵,任由淚水滑落在錦被上,洇出一片深深淺淺的痕跡。


    他知道這是原主的情緒,是他作為旁觀者親眼見過的慘狀。


    顧家百年清正,曆代顧家子嗣都以濟世安國為己任。


    百年清流名門,卻因為帝王猜忌毀於一旦,還要在死後蒙羞。


    樊家百年書香門第,出了多位大儒,濟世之師,隻求保全自身,從不參與黨爭。


    甚至樊家子嗣都很少有入朝為官的。


    卻受到牽連。


    百年門第,最後落了個家破人亡的下場。


    怎麽能不恨呢?


    顧爻感覺此刻他才感受到了原主所有的絕望,一生清正,卻因為愛錯了人,連累了家人。


    悔恨嗎?


    應該會的。


    顧爻緩了緩,才把翻湧的情緒壓了下去。


    顧爻覺得他還是太溫柔了,他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


    他為什麽不能是顧樂安呢?


    顧樂安的仇,應該那個死去的顧樂安自己來報,不是嗎?


    顧爻抬手掩麵,眼底神色晦暗不明,嘴角勾起一抹瘋狂的笑意。


    0529抱緊自己,把自己蜷在角落瑟瑟發抖,掏出通訊器,顫抖著給66撥打電話尋求安慰。


    他覺得這樣瘋批的顧爻實在太可怕了。


    青竹給顧爻穿戴好朝服,眼底滿是笑意,“小少爺穿著丞相的朝服,真真是豐神俊朗,出去不知要迷死多少閨閣小姐。”


    青竹臉上笑容一僵,忘記自家少爺不喜歡女子了。


    顧爻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微微失神,好似沒有意識到青竹的失言,轉頭朝他一笑,“你也就會哄我了。”


    拿上玉板,顧爻麵色沉凝,看著自己白皙修長的手指,微微往裏蜷了蜷。


    隻有不到三年了啊……


    襲越覺得自己的小丞相有些不大對勁,明明昨日還是好好的,怎的今日就這般生疏了。


    整場早朝都沒有和自己有半分對視,將克己複禮做到極致。


    往日總會偷偷抬眼看自己的人,如今倒是變得這般冷漠。


    早朝時人多眼雜,襲越也不便多說。


    下朝後卻把人留了下來,屏退其他人,他坐在那高高的龍椅上俯瞰著低眉順眼的顧爻,倒覺得越發看不透了。


    揚起一個溫和的笑,襲越緩步走下台階到顧爻麵前,溫聲問道,“樂安今日怎麽了?”


    顧爻死死掐著手心,聽到午夜夢迴都會迴蕩在耳邊的熟悉聲音,心底的恨意翻湧,麵上卻不動聲色。


    他以為他再次見到這個人,他能控製好情緒的。


    畢竟,這輩子,他們隻是君臣,也隻會是君臣。


    他眼眶酸澀,身體忍不住微微顫抖,他想問一句為什麽?


    為什麽要殺他顧家滿門?


    既然給了永遠相信他的承諾,為什麽又言而無信?


    顧家百餘口還不夠,為何要牽連樊家?


    他想問一句,午夜夢迴,那無辜之人累累白骨堆砌的王座,你坐得可會心安?


    可是現在顧爻什麽都不能說,多年的恨在心中早已成了一塊剜不去的毒瘡。


    深入骨髓,痛徹心扉。


    襲越感覺到自己的丞相不太對勁,不抬頭看他,身子也在發抖。


    他以為他得了什麽病,伸手就想把人摟進懷裏。


    可是他剛伸手,顧爻就猛地後退,將他的手狠狠拍開,好像在躲避什麽洪水猛獸。


    抬頭看著他的眼神帶著驚恐和……恨意。


    雖然隻是一瞥,顧爻就低下頭去,但是襲越覺得自己不會看錯。


    他覺得今日的顧爻實在太過奇怪了。


    顧爻也知道自己剛剛的行為不應該,可是他實在控製不住。


    前世是襲越也是這般,在昏暗潮濕的地牢裏,溫柔地觸碰著他,卻在下一刻毫不猶豫將鞭子甩在他的身上。


    太疼了……


    以至於顧爻對於襲越的觸碰都有應激障礙了。


    勉強壓下心底翻湧的情緒,顧爻不敢抬頭,他怕泄露自己的情緒。


    今日不能再留了。


    顧爻低著頭跪下,開口聲音有些沙啞,好似壓抑著千思萬緒。


    “陛下,傷及陛下龍體,微臣罪該萬死”


    說完,顧爻也不看襲越,保持著俯身跪拜的姿勢。


    襲越怔愣地看著自己被顧爻拍開的手,就那樣僵在半空,看起來可歎又可憐,眼底神色晦暗不明。


    聽到顧爻的話,他唇角微勾,笑意卻不達眼底,不動聲色地將手收迴袖中。


    “無妨,既如此,顧卿今日就迴府歇息吧,顧卿是我大宣棟梁,可要愛惜自己的身子。”


    聽到襲越的迴答,顧爻謝恩,起身離開。


    離去的步伐急促而淩亂。


    襲越盯著顧爻離去的背影許久,看著這空蕩蕩的大殿,良久才開口。


    “應一,跟著樂安,看看他今日為何如此反常。”


    隱在暗處的一道身影抱拳,悄無聲息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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