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日頭西落,


    傍晚的天空並不陰暗,旋門關兩側的群山在夕陽的照射下,染上了一層薄薄的血色。


    攻城塔車已處在關外兩百步的距離上,若論射程,


    其實是在關牆上守軍弓弩手的射程範圍內的,


    但因旋門關守軍畏懼投石車,是以隻有零星的一些箭矢有氣無力的朝攻城塔車射來,所造成的傷害微乎其微。


    在內城之中的馬騰和韓遂,在一眾盾手的護持下,靠在牆角,仰頭看著天空,時刻關注著自己的頭頂,


    生怕一晃神,一枚石塊就砸在自己的腦袋上。


    張昊軍的投石車威力巨大,時而拋射三輪,時而拋射五輪,其間間隔毫無規律可言。


    為了避免被石塊砸傷,兩人索性也不再上城樓了。


    原本的關樓此刻也是千瘡百孔,說不定什麽時候就塌了。


    此時,


    一名甲士從關牆上跑了下來,稟報道:“將軍,敵軍攻城塔車已至關外兩百步!”


    馬騰看向韓遂,咬牙道:“張昊這廝,是要與咱們夜戰啊!”


    韓遂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張口道:“待張昊軍用攻城塔車攀附關牆時,他們的投石車必定不會再拋石頭過來,隻要咱們能在關牆上抵住攻擊,待到夜深時,再派兩名驍將率我西涼鐵騎殺出!


    隻要能夠摧毀關外的投石車,咱們就還有勝算!”


    馬騰擔憂道:“可惜將士們都被嚇破了膽,寧願被督戰隊砍腦袋,也不願意在關牆上被石頭砸死啊!”


    亦就在這時,


    “嘎吱——”投石車的機括聲響起。


    這聲音,關內的西涼守軍再熟悉不過了,隻要這聲音響起,下一刻便會有數百枚石塊落向他們的頭頂。


    眾多西涼守軍蜷縮在關牆下方,一些被擠在外麵,且又沒有地方躲避的士卒隻能扒拉身邊的袍澤,盡可能的讓自己靠近關牆。


    可是,


    他們等來的不是一二十斤重的石塊,而是血淋淋的人頭。


    人頭,帶著西涼軍製式兜鍪的人頭。


    由於投石車已經抵近旋門關百步的距離,這些敵軍首級直落城中,猶如雨下。


    此時此刻,


    西涼守軍壓抑已久的情緒爆發了,搖搖欲墜的心理防線也在袍澤頭顱落下來的時候徹底崩潰了。


    “惡鬼,吃人的惡鬼來了!”


    “不要殺我,求求你們了,不要殺我!”


    “守不住了,守不住了,快跑吧!”


    “娘親……救救我……娘親……”


    一時間,


    眾多心裏崩潰的西涼士卒哀嚎著,痛哭著,


    他們抱著自己的腦袋痛哭流涕,有的將刀抹向自己的脖頸,甚至還有敵我不分,將手中的利刃砍向身邊袍澤的。


    突如其來的一幕,讓不遠處的馬騰和韓遂目瞪口呆,呆愣在原地。


    打了這麽多年的仗,還沒有遇到這樣的事情。


    很快,


    隨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數十支利箭射向那些癲狂的西涼士卒。


    “速將這些瘋癲者盡數斬殺,以免擾亂我軍軍心!”


    說話的是龐德。


    龐德帶著兩千親衛營的騎兵奔赴而來,每一名親衛營的甲士手中都拿著彎弓,背著箭囊。


    抬手間,便能將箭矢精準的射出。


    射殺自己的袍澤雖然有些於心不忍,但他們知道,若不將這些嘩變的士卒盡快斬殺,恐怕還會將嘩變的範圍擴大,


    到那時,


    別說守住這旋門關了,恐怕他們自己內部就得先亂。


    龐德看到馬騰和韓遂後,翻身下馬,快步走來,焦急道:“主公,張昊軍這是在打擊我軍軍心,一旦讓其得逞,旋門關不攻自破!”


    馬騰和韓遂得到龐德的提醒後,隨即起身道:“龐德,依你之見,應當如何?”


    “讓將士們帶著盾牌登上關牆,對方拋擲來的石塊不過一二十斤,若用盾牌阻擋,或可保命,待對方的攻城塔車抵近關牆後,再用火油攻之!


    隻要將張昊軍的十座攻城塔車焚毀,光用石頭砸可攻不下咱們這旋門關!”


    龐德的眼神堅定,語氣沉穩,


    這給馬騰和韓遂帶來了極強的安全感。


    “龐德,我讓梁興、侯選、程銀、李堪四人隨你調遣,隻要能守住這旋門關,我必會上奏董太傅,封你為上將軍!”韓遂開口道。


    龐德從未將韓遂放在眼裏,麵對韓遂的激勵,他隻是將目光看向了一旁的馬騰。


    馬騰頷首道:“龐德,關牆上就交給你了,隻要堅守一個時辰,我便讓馬玩和楊秋再次率領騎軍出關,搗毀關牆外的投石車!”


    “末將定不辱使命!”


    說完,龐德轉身便去召集部眾去了。


    隨著天色漸暗,


    關牆上的龐德並未等到張昊軍的進攻,攻城塔車依舊停在兩百步的距離上。


    百步開外的投石車,也沒有了動靜,


    借著微弱的天光,他隻能看到張昊軍的士卒將一車一車的壇子運送而來。


    龐德眼睛微眯,神情凝重。


    “龐德,弟兄們已經將火油準備好了,隻要攻城塔車敢推上來,定將其燒成灰燼!”


    梁興的話剛說完,看著城外的的張昊軍,不由詫異道:“他們在搬什麽東西……?”


    此時關牆上站滿了西梁守軍,他們每兩三人就有一人拿著盾牌,就是為了防止投石車拋擲石塊。


    這些站在關牆上的西涼甲士,是韓遂麾下的精銳,總共有兩萬人,


    本來打算壓箱底的,


    但現在也不得不拿出來使用了。


    “他們好像將壇子裝在了投石車上……該不會是……”


    程銀說到這裏,不由心裏一緊,


    嘴唇微張,喉嚨似乎被什麽東西卡住一般,竟再難說出話來。


    程銀的話,不由讓眾人心中生疑,


    “嘎吱——”熟悉的機括聲響起。


    梁興和程銀趕緊朗聲喊道:“舉盾!”


    周邊的將士也都一起大聲喊道:


    “舉盾!”


    “舉盾!”


    “舉盾!”


    用盾牌格擋砸落下來的石塊,是他們唯一能想到的辦法,


    雖然依舊會有傷亡,但有了盾牌作為防護,西涼軍的傷亡會盡可能的降到他們能夠接受的範圍內。


    隨著一陣劈裏啪啦的碎響聲,


    壇子落在盾牌上碎裂,壇子裏的液體四處濺射,落在甲士們的兜鍪上,臉上,甲胄上,腳邊。


    龐德眼眸一凝,將濺射在臉上的液體放在鼻尖一聞,


    不禁大驚失色道:


    “不好!是火油!”


    當關牆上的西涼軍將士們發現敵軍拋擲而來的是火油時,一股寒涼之氣自他們的脊背生出。


    每一名士卒都怔在了原地,


    汗水自額頭滑落,


    喉頭微動,


    眼眸從震驚逐漸變成了驚恐,


    “咻!咻!咻!”


    無數火箭劃破夜空,如漫天火雨一般向著關牆上拋落下來。


    “轟——”


    一支帶火的箭矢落在了盾牌之上,


    箭頭上的火苗頃刻間點燃了盾牌上的火油,緊接著,火焰以迅雷之勢蔓延開來。


    這一刻,仿佛時間凝固了一般,


    龐德的瞳孔中,映射著目之所及的火焰,


    深冬的夜,寒冷異常,


    但在旋門關關牆之上,熱浪席卷、蔓延。


    炙熱,烘烤著每一名士卒的臉頰,


    龐德的睫毛,也因為這股高溫,而微微卷曲、焦黃。


    程銀和梁興的麵龐已然扭曲,眼神中透露著恐懼和驚駭,


    他們不約而同的將手伸向龐德的胳膊,還在發愣的龐德被兩人拉扯著往石梯拽去。


    此時此刻的龐德,似乎已經忘記了思考,任由自己的身體被兩人拉扯,任由火焰蔓延至他的鎧甲之上。


    “啊——”


    伴隨著此起彼伏的哀嚎,龐德終於迴過了神來。


    全身著火的梁興,將龐德和程銀推向石梯,程銀不甚從石梯上墜落,帶著周身的火焰摔向地麵,


    而龐德則要幸運一些,沿著石梯滾落而下,身上的火焰也被隨之滾滅。


    好在龐德戴著兜鍪,周身的甲胄厚實,又被石梯下麵的甲士接住,他才得以幸存。


    “完了……全完了……”


    隨後,龐德兩眼一閉,暈厥了過去。


    關牆上的火勢越來越大,四處奔命的西涼士卒不慎撞翻了為攻城塔車準備的火油。


    火油傾倒,火勢更甚。


    位於旋門關外三百步距離的張使君,眼眸怔怔的看著漫天火海的旋門關,不由愣住了。


    他也沒想到,這把火燒得這麽大。


    “今夜以後,恐怕再無旋門關了!”沮授感慨道。


    荀彧微微皺眉,眼眸中生出一絲憐憫,悵然一歎道:“今夜這場大火,不知旋門關內的十五萬條性命還能剩下多少啊!”


    饒是見慣了戰場慘烈的周倉也不由喃喃自語道:


    “經此一役,前方再無人能阻止咱們兵寇洛陽了!”


    高順一刀砍下西涼軍士卒的腦袋,望著旋門關上的大火,嘴角一抽,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然後低下了頭,囁嚅了一句:“千萬別再讓我打掃戰場了!”


    位於中軍方陣的褚燕和張牛角看著燃燒的旋門關,咽了咽口水,


    張牛角道:“褚燕,你不是說攻打旋門關,使君會讓咱們上的嗎?”


    褚燕深吸一口氣後,悠悠道:“十五萬西涼軍就這麽被使君大人的一把大火給燒沒了,你說使君還需要咱們嗎?”


    “使君需不需要咱們,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咱們以後的日子恐怕不好過了!”


    褚燕看了張牛角一眼,接著轉頭對自己的副將說道:“傳令下去,凡我麾下將士,自今日起配合軍紀司的弟兄展開自查,但凡再有作奸犯科,不守軍紀者一律斬首!”


    副將頷首道:“明白了!”


    位於左翼的趙雲,望著旋門關的大火皺了皺眉。


    一旁的唐左不由感慨道:“這旋門關……應該算是打下來了吧?”


    “豈止是打下來了,恐怕就連這旋門關也被這把大火給燒沒了!”賴步悻悻道。


    “這可如何是好啊!”唐左不由擔憂道。


    “怎麽了?”


    “使君不是邀請那曹操和程昱在旋門關關樓上把酒賞月嗎,這下好了,旋門關都沒了,也就隻能賞個月了!”唐左失望道。


    賴步白了唐左一眼,見一旁的趙雲神情凝重,不由問道:


    “趙將軍,你有心事?”


    “我在想,使君會讓誰去打掃戰場呢……”


    此言一出,


    唐左和賴步都沉默了。


    “嘎吱——”投石車再度運轉,


    一壇壇火油砸向內城,很快便將關牆上的火勢蔓延至了內城。


    旋門關內的大火燒了一整夜,或許是因為被高溫烘烤的緣故,關牆有幾處地方坍塌了。


    原本城高牆厚的旋門關,如今的城防體係蕩然無存。


    待大火熄滅之後,


    周倉率前軍三萬突入外城,殘餘的三四萬西涼軍步卒幾乎沒什麽抵抗便退入了內城。


    從一些俘虜的口中得知,


    昨夜大火起時,韓遂和馬騰便率領麾下精銳和盡數騎軍撤離了旋門關,往鞏縣而去,


    至於留守在旋門關內的三四萬步卒大多都是一些良莠不齊的弱旅,交由龐德堅守。


    一聽退守內城的將領是龐德,張使君大感意外。


    龐德出身於西涼,號稱西涼第二勇士,武藝高強不說,在馬騰麾下可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屢立戰功。


    若能勸降龐德,自己便能增添一大臂助。


    一夜未睡的張使君,頂著兩個黑眼圈招來了荀彧和沮授,商量著如何招降龐德。


    荀彧建議,


    以其麾下數萬將士的性命做籌碼,若是龐德願意投降,則可放過內城的三四萬西涼步卒。


    若是龐德寧死不降,隻能讓趙雲上前挑戰,將其俘獲。


    午時過後,


    張使君聽了荀彧的建議,讓趙雲上前喊話,以內城三四萬西涼殘軍做籌碼,換龐德一人。


    昨夜,旋門關大火延綿,幾乎燒到了內城,


    好在內城多有積雪,西涼軍用積雪在內城構築了一道雪牆,這才抵住了火勢。


    韓遂和馬騰知道外城保不住後,精品內城低矮的城牆是決然守不住的,何況現在所剩的不到十萬西涼軍,士氣低迷,誠惶誠恐,斷然是不能再戰的。


    兩人一合計,便想著離開旋門關撤去鞏縣,


    但為了讓主力有足夠的時間撤離,需則一人堅守旋門關,為主力斷後。


    龐德麾下的精兵強將全部折損在了關牆之上,心如死灰的他便向馬騰請命,願意留下斷後。


    馬騰知道龐德的能力,不願讓龐德留下來赴死,便好言勸說。


    但見龐德執意留下,馬騰也隻好應允。


    本已心存死誌的龐德,在得知張昊承諾,隻要自己率眾投效,便可放過這三四萬人時,


    龐德的心,


    動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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