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德穆見趙老頭兒沒有出手幫助拓跋宏的意思,不由暗暗鬆了口氣,他注視著拓跋宏的雙眼,平靜的說道:“大君,我巴德穆說話算數。”


    拓跋宏死死地盯著巴德穆,半晌都沒有迴話。


    巴德穆背後的人皆是屏氣,下意識的按住腰間的重刀,無比的緊張。


    如果拓跋宏不同意,那麽在大殿內必然要被血所侵蝕。


    “巴德穆,你們願意拿出多少賑濟糧食呢?”


    許久後,壓抑的氣氛下,拓跋宏逡巡一番眾人後,盯著巴德穆沉聲問道。


    貴族們都暗自噓了口氣,聽拓跋宏的語氣,這青陽城的主人也不想在目前的局麵下和他們爆發矛盾。


    他們皆是非常敬佩的看向巴德穆,眼前的半老者對於拓跋宏的揣測並沒有錯誤。


    巴德穆慢慢的扯開嘴角,緩緩地說道:“四成,從前賑濟難民的四成,我們這些老家夥的底線。”


    拓跋宏眼神瞬間犀利起來。


    科沁爾等人更是爆發出了憤怒的狂嗥聲。


    在一側暗暗觀察局勢的楚忘也是忍不住的蹙起眉頭,擱在以前,青陽城中貴族們賑濟難民們的糧食就是不夠。


    大部分難民們麵對著未知的局麵,皆是食不果腹。


    倘若城中貴族們的賑濟糧食減少了六成,那麽定然會餓死一大群人。


    按照貴族們的打算,城中可能還會爆發內亂。


    楚忘有些想不明白,要是城內城外的難民揭竿而起,對於這些貴族也是禍事。


    他看向拓跋宏,暗暗的看著兩撥人的對視。


    “科沁爾,放下你們手中的刀。”


    拓跋宏衝著身後的科沁爾等人吼道,把著腰刀走到巴德穆的麵前。


    兩人幾乎臉貼著臉,巴德穆麵對著憤怒的拓跋宏,無比的平靜。


    他太了解拓跋宏了,城內城外數十萬難民,要是他們貴族和拓跋宏發生了爭鬥,那麽對於整個北涼而言絕對是一件天大的壞事。


    四成的賑濟糧食,也有不少人能夠活下去,這要比城中兩軍廝殺,全部的難民都餓死來得好。


    “巴德穆,你知道這樣的做法會使多少人餓死嘛?”


    拓跋宏逼視著巴德穆的眼睛,微微的彈出刀鋒,嘶吼道:“城內城外的難民都是我們的族人,在災難麵前,他們不遠千裏迢迢趕赴青陽,為的是得到庇護,而你卻放棄了他們。


    巴德穆,告訴我,你的身份!”


    隨著吼聲在大殿中四散而開,巴德穆的眼神也逐漸犀利起來,毫不示弱的迴答道:


    “大君,我當然明白自己的身份。我是北涼人,也是這青陽城中的貴族,那些難民們不遠千裏趕赴青陽,的確是為了得到我們的庇護。


    可大君,我們能救得了那麽多人嘛?十多萬張嘴呀,我們又有多少糧食可以拿去賑濟呢?


    要是糧食被難民吃完了,我們自己部落的人又該怎麽辦。”


    他邊說著,邊橫刀拔出絲許,戲謔的說道:“嗬嗬,那些難民也是為了活命,我們貴族也是拿出所有糧食,待糧食耗盡以後,他們也不會相信我們貴族們的糧庫中沒有一粒米。


    那個時候,他們會拿著刀逼著我們貴族交出糧食。既然如此,我們為什麽要等到糧食耗盡後爆發內亂呢?


    在糧食沒有耗盡之前,餓到他們沒力氣,這才是我們貴族們該做的。”


    拓跋宏聽著巴德穆的話,一把抓住巴德穆的衣襟。


    在巴德穆身後的眾人立即拔出刀。


    科沁爾等人也趕忙的大步向前,拔出刀。


    楚忘向前走了幾步,瞥了眼趙老頭兒。


    “大君,你可以殺死我們,可要是這樣,我們一粒米也不會賑濟給城中的難民們。我們這些老東西要是沒能及時趕迴去,糧庫中賑濟糧就會被我們的人燒掉。”


    巴德穆猛地按住身側阿蘇勒拔出的刀,從容道:“在現實麵前,我們別無選擇。”


    拓跋宏狠狠地瞪著巴德穆,握刀的手青筋暴起。


    阿蘇勒看了眼巴德穆,慢慢的迴攏刀後,又看了看背後的眾人,示意眾人放下刀。


    貴族們都很緊張害怕,心髒似提到了嗓子眼處,可在阿蘇勒的眼神下,他們還是慢慢的將刀鋒藏於刀鞘之內。


    科沁爾等人見後,也隨即緩緩地迴攏刀。


    楚忘腳步一頓,不再向前。


    “大君,你要是想殺我就馬上動手吧。現在殺了我,再派人趕赴我們各大家族的糧庫,也許還來得及。”


    巴德穆注視著拓跋宏,記得在拓跋宏七歲那年提刀以一人之勢麵對大晉千軍萬馬的畫麵。


    現在的拓跋宏,年齡大了,再也不可能會簡單的意氣用事。


    他知道拓跋宏的選擇。


    拓跋宏慢慢的鬆開了手,側轉身子,深吸了口氣後,嘶啞的說道:“巴德穆,你要是再言而無信,我會抱著青陽的命運同你們開戰。”


    巴德穆聽到拓跋宏的話以後,抬起手輕輕的按住自己的胸口。


    貴族們都是興奮起來,故作平靜的跟著巴德穆按住自己胸口,向拓跋宏行禮。


    自從拓跋宏接手青陽城以後,他們還是第一次看到拓跋宏示弱。


    青陽的孤狼老了。


    巴德穆握著刀慢慢的轉身,隨後大步的向著殿外走去。


    阿蘇勒等人旋即快速地跟了上去。


    拓跋宏微擰頭,看向巴德穆等人的背影,握刀的手無力的鬆開。


    科沁爾等人皆是不解而憤懣的盯著拓跋宏。


    他們都不怕死,毫不畏懼和巴德穆等人開戰。


    再青陽城中開戰,鹿死誰手還很難說。


    “大君,你不該放他們迴去。”科沁爾忍不住的走出,按著自己的胸口,沉悶的開口說道:“依大晉人的話,這是放虎歸山,我們該在大殿中動手殺了他們。”


    拓跋宏看著科沁爾等人,虎踞在皇座上。


    他知道巴德穆的為人,當年拓跋烈在謀事上唯一的傳人。


    若單單論氣魄和謀略,整個北涼已經沒有人能夠比得上巴德穆。


    他知道巴德穆這個瘋子做得出拉下整個青陽城陪葬的事情。


    不同於巴德穆,拓跋宏必須擔負起整個青陽城所有人的命運。


    “科沁爾,我知道你不怕死,可要是真貿然和巴德穆等人動手,整個北涼的人都可能因為我們的魯莽而白白丟掉性命。”


    拓跋宏重重的歎了口氣,支起手撐著自己的額頭:“我是北涼的大君,再也不是當年跟在叔父後麵的那個小孩。


    我不怕死,可怕因為自我而讓整個北涼覆滅。”


    科沁爾等人聽到拓跋宏無奈的話以後,僵硬的低下頭,喉結蠕動。


    “科沁爾,你下去整頓人手吧,我們要未雨綢繆,城中的局勢會越來越亂。”拓跋宏抬起手,向著科沁爾等人揮了揮。


    科沁爾等人按著自己的胸口,逐漸退出大殿。


    楚忘見後,看向趙老頭兒。


    “拓跋小兒,你同自己的叔父比較起來太遜色了。”趙老頭兒慢慢的睜開眼,目視著拓跋宏說道:“看來他真的不在北涼了,否則巴德穆又怎會敢蔑視皇權。”


    拓跋宏聽著趙老頭兒的話以後,不禁自嘲的勾起嘴角。


    他不敢和拓跋烈相提並論,當年北涼大軍雖然在黃華坡铩羽而歸,可在拓跋烈的謀算下,大晉的皇帝斬殺了一代戰神林冀遙,讓局勢柳暗花明又一村。


    拓跋烈有自知之明,覺得自個兒沒有拓跋烈的本事。


    “嗬,我要是有自己叔父一半的本事,這青陽城也完全是我說的算。”拓跋烈搖搖頭,苦笑道:“你不是林冀遙,沒有率領大晉人攻陷我們北涼青陽城的本事。”


    “林冀遙已經死了,死在你叔父的反間計下,死在昏庸的大晉皇帝手中。”


    趙老頭兒捏開酒塞,仰起下巴粗暴的灌了自己一口酒,背負著刀劍匣子慢慢的走向殿外。


    楚忘看了看按著額頭的拓跋宏後,微微的行李,向著趙老頭兒追去。


    兩人並肩走出皇宮,冒著大雪往前。


    “師父,你剛才要是動手,定然可以殺死巴德穆一群人。”


    楚忘不解的問道:“為什麽不出手殺死巴德穆等人?”


    趙老頭兒看著街邊的難民,歎口氣道:“貿然出手,各大部落中的糧食可能真的一點兒也撈不到。


    這段時間,巴德穆等人可能已經將大部分糧食藏起來了。”


    “那這青陽城的主人難道一點兒也不知道嘛?”楚忘沉聲的問道。


    “拓跋小兒要是清楚藏糧食的地方,他早就在大殿內動手了。”趙老頭兒搖搖頭,對楚忘解釋道:“這巴德穆以前在戰場上也算是一個大人物呀。北涼的拓跋烈離開青陽以後,一直指揮北涼鐵騎侵略我們大晉的就是此人。”


    楚忘安靜的聽著趙老頭兒的話,對於以前兩國之間的戰事,他不是太過了解。


    “要是貴族們隻願出以前賑濟糧的四成,那麽一定會引起城內城外難民們的不滿。


    士卒們要是都忙著維護青陽城的秩序,那麽活死者再次圍陷青陽城的時候,城外的難民就會被屍蠱大批的寄生。”


    楚忘蹙著眉頭,望向城外的方向,沙啞的說道:“局勢要是這樣發展下去,北涼的難民可能大部分都死在這個寒冬之中。”


    趙老頭兒笑了笑,問道:“乖徒兒,怎麽?你於心不忍了?”


    楚忘默默地向前,沉思很久以後小聲的說道:“隻是有點兒內疚罷了,麒麟獸元在我的體內。


    假使麒麟獸元落在師父手中,青陽城的局麵也許不會太壞。”


    趙老頭兒平靜的喝著酒,同楚忘一起走出青陽城。


    遠處的壕溝外邊,冰甲裹著森森白骨砌成一堵厚厚的牆。


    不少的士卒站在牆邊,皆是被凍得瑟瑟發抖。


    “不必太過內疚,我們並不欠他們北涼人。”


    趙老頭兒拍拍楚忘的肩膀。


    “師父,如若你一直不用麒麟獸元,也許很引起北涼人的不滿。這東西一旦拿出來了,所有的難民就會盯著我們。”


    楚忘輕聲的說道:“他們會抱怨。”


    “抱怨?”


    趙老頭兒嗤笑一聲,倒也的確如楚忘所言,大部分人的性情都是這樣。


    “我們是大晉人,就怕有北涼人帶著仇視誤解我們。”楚忘蹙著眉頭,繼續低聲的說道:“青陽城的局勢隻會越來越不好,我們可能會因為麒麟獸元而牽扯其中,遭受到部分難民們的仇視。”


    “你想離開青陽城嘛?依老頭兒我的本事,帶著你們幾個人突出重圍應該不是什麽難事。”


    趙老頭兒腳步一頓,扭頭看著楚忘問道。


    楚忘沒有立即迴答,逡巡一番四周的難民,隨即搖搖頭:“就算我想,圓圓也不會離開青陽城。


    我們大晉有不少人掌握了麒麟獸元,局勢恐怕要比北涼好一些。”


    趙老頭兒聞言不由笑了幾聲,淡淡的問道:“你是因為蘇丫頭而留在北涼嘛?還是自己也不太願意在目前的局麵下離開北涼。”


    楚忘搓搓自己的手,撣去肩頭的雪片子,輕抿嘴角道:“我說是,師父相信嘛?”


    “相信,你本就是一個薄涼人。”趙老頭兒玩意的迴答,又是話鋒一轉道:“唉,我以前殺北涼人也不會覺得難受,可我老嘍,每日看著北涼人死,我也會覺得難受。


    你看遠處那一堵牆,沒有幾萬人是堆不出來的。”


    楚忘眺望著遠處被冰牆,深吸了口氣。


    “城內要是再爆發混亂,我們該怎麽做?他們北涼人不希望我們插手。”楚忘收迴自己的目光,看向趙老頭兒問道。


    “不想?難道老夫想管他們貴族之間的事情嗎?”趙老頭兒嗤笑幾聲,旋即又是說道:“不過拓跋小兒會來求老夫,他一定在暗中查探巴德穆等人藏糧食的地方。


    等拓跋小兒找到了,他就會來求老夫出手相助。”


    楚忘不由笑了起來,喟歎道:“師父也不是很糊塗嘛?看來師父心中早就有數,那我們就安安靜靜的等風來。


    大雪天,可是殺人的好時令呀。”


    “嗯,在大雪中提劍殺人一點兒血腥味也散不開。”趙老頭兒點點頭,遞給楚忘酒壺,問道:“我在淮陽教你的一刀斬,你可是會了。”


    “如火純青,殺人一刀,血液從咽喉內飆出的聲音像極了沙沙的風聲。”楚忘接過酒,喝了口後慢慢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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