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兒你真沒跟去?”


    北平城裏沒了五個車夫,激不起什麽浪花兒來。除了二爺,鮮有人關心。


    何金銀漫不經心的的撥弄著日漸好轉的畫眉鳥,狀作隨意的敷衍著:“唬您幹嘛?不怕您笑話我慫,半道兒就開溜了。”


    二爺今早的心思全然不在鳥上,他叼著玉質煙嘴、擰著眉,一言不發。


    半晌,猛的一拍桌案。


    “誰在乎那幾條賤命,值錢的是我那五輛洋車!外邊有喘氣兒的沒有,滾進來幾個!”


    紮堆湊在廊簷下偷聽的車夫們你推我搡,半天才哄進來一位,未曾開言先連連作揖。


    “二爺,那幾個混不吝許是真在鬼宅裏掏到了什麽寶貝,這會兒正趴在娘們兒身上泄火呢...”


    不等他說完,二爺一腳踹在他肚皮上:“磨磨唧唧的...都給爺聽好嘍!甭管是茶館兒、澡堂,還是娼街、暗窯,可著北平城裏撒開了給我找!找著一個,免他一天的車份兒!”


    “車夫代表”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眼冒“金星”:“真的?那要是全都逮迴來呢?”


    “哼哼...”二爺大手一揮:“免他一禮拜車份兒!”


    車夫們頓時作鳥獸散,隻餘下一位年老的車夫。許是和納來順他們有些交情,掰著手指頭支吾半天才開口:“二爺...若是給逮迴來,您打算...怎麽處置他們?”


    二爺伸手抄起燒的通紅的火鉗子,擱嘴邊吹了一口氣:“處置...先鋦上他們兩片兒臭嘴!免的下迴喝多了,再拉著爺的洋車亂跑!那哪兒是五輛洋車啊,那至少也得是五百塊銀元!”


    何金銀眯眼瞧著這位想給納來順“說情”的老車夫,心裏暗自記下這人。


    再瞧重新提起逗鳥興致的二爺,心頭不由得湧上一股悲哀。他好似又聽到了納來順彌留之際的喃喃自語。


    “榮哥兒...拉車...沒活路的...”


    吃過晌飯,根據二爺提供的地址,何金銀拉著牌兒車來到了南城金魚池。


    天橋往東、天壇以北,這裏是南城最大的貧民窟,窩脖兒的荒貨場就設在這裏。


    “您吉祥。”


    窩脖兒正圍著兩輛排子車卸貨,見到何金銀也不詫異。拒絕他“搭手”的好意,等到將東西分門別類歸置幹淨,這才撲打著塵土將何金銀讓到一間大瓦房裏。


    “榮哥兒,府上有變動?”


    等何金銀表明來意,窩脖兒臉上依舊保持著平靜。


    “謝您瞧的起我。我這兒隻收鍍金的小物件兒,像派克金筆尖、鍍金表殼、表鏈什麽的...大小黃魚兒,甭管來路,一概不收。”


    不等他露出失望的神色,窩脖兒話音一轉:“不過,我可以指給您幾條道兒。”


    何金銀心裏暗道一聲“僥幸”。昨晚他思量半宿,“銷贓變現”事關重大,何大清、二爺這些人都不靠譜。反倒是僅有過兩麵之緣的窩脖兒,身上卻有股子“在商言商”的原則。


    “政府嚴令‘禁止黃金條塊及金飾之買賣,違者充公’,銀行自然不能去。銀樓金飾業現在自身難保,您能選的,就三條路!銀鋪、當鋪、錢販子。”


    何金銀看著窩脖兒豎起的三根手指,神色跟著嚴肅起來。


    “民間錢鋪,借入貸出、存放款項、承攬匯兌、倒販銀元,全憑財東實力,往往黑白通吃。可有一轍,錢鋪都是在政府掛了號的,大小黃魚兒、金銀首飾,須說明來曆、登記戶冊。”


    過...


    “典當鋪子,上至文玩古董、下到床褥棉襖,無一不收。典品不問來路,甚至有些鋪子還專收‘賊贓’。”


    何金銀眼裏露出一抹亮光。


    “可有一轍,大小黃魚兒,不兌隻當!實價折半,甚至隻能給到三成,還要計息。‘小當’二十八天為一月,‘大當’三十五天為一月,過期即為‘死當’,不得贖迴。”


    那抹亮光來的有多快,消失的就有多利索,過...


    窩脖兒看在眼裏,噙著笑繼續說道:“最後就是錢販子,老百姓都管他們叫‘錢鬼子’。不講人情麵子、不管來路正邪,銀錢過手就剝皮,有奶便是娘,認錢不認人。”


    “市麵上流通什麽,錢販子就倒賣什麽,去年是金圓券,如今就是現大洋。擦屁股紙漫天飛那陣,上午還是六億金圓券兌一塊銀元,吃碗麵、睡個晌覺兒起來,就成了六億五。”


    何金銀想過這件事棘手,可萬沒想到會這麽麻煩...這哪裏是三條道啊,分明就是三條死路!


    轉念一想,若是真等到北平城和平解放,黃金的兌換隻會越來越麻煩。幹脆一咬牙,這就打算請窩脖兒指一間熟悉的典當鋪子,半價...就半價!


    窩脖兒好似看出何金銀的想法,他擺了擺手,麵色一肅。


    “榮哥兒,甭管您那位‘親戚’怎麽想。若是您覺著窩脖兒我說話還有幾分可信,不妨聽我一言。”


    “您說。”


    “市麵上一條小黃魚兒能兌三十塊銀元,一條大黃魚兒能兌三百塊銀元。如果來路不正,與其去當鋪來迴‘倒票’,不如尋個有信譽的錢販子,大項九成、小項八成,剝皮歸剝皮,一次了清!”


    “我那位‘親戚’...”何金銀自己都覺著有點臉皮發燙,硬著頭皮繼續說:“...他隻在乎一點,安全!”


    “拍著胸脯說沒問題,那橫是在騙您,這世道...唉...”


    窩脖兒眯著眼思忖了一會,這才開口:“不妨給您介紹一位主兒...先說清楚,我可不居間作保,隻負責牽線搭橋。您...那位‘親戚’,他若是不嫌麻煩,少量多次的來,地方由您定。”


    何金銀想起空間裏的“花口擼子”和駁殼槍,心下大安:“行!”


    當天下午,何金銀在中山公園裏見到了一位西裝革履的“白爺”。


    人靠衣服馬靠鞍,看起來文質彬彬的“白爺”,形象與他想象中那種偷偷摸摸、舉止猥瑣的“錢販子”全然不同。兩人的交易過程也極其簡單。


    “成色足,就一根?”


    “嗯。”


    “五十一卷,四卷外加四十塊零錢。”


    此外兩人再無任何交流。


    白爺站在那裏靜靜的抽著煙,襯的正忙著拆開紅紙卷點錢、辨別真偽的何金銀笨手笨腳。


    等何金銀繞著西城“反跟蹤”了兩圈以後,車頭調轉,直奔南鑼。


    前院東廂,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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