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斥安南黎季犛的詔書,在禦前會議結束的第一時間,就從乾清宮發出。


    且另有一份上諭,著駐緬地安撫使楊士奇為欽差大臣,前往安南宣旨。


    同時還有兩封秘旨,分別發往在兩廣練兵的朱棣和緬地行營總兵官吳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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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沒那麽多耐心!”


    午門外,原本的巡防軍值班房,暫時被剛從禦前告退的戶部尚書張紞等人,臨時征用。


    因散會時分天色已晚,而這些大明朝的中樞重臣們明日又要早早的,天不亮就要辦差,所以幹脆就不迴去了,就在午門外休息。


    各家的仆人都給主人拿來的新的被褥,換洗的衣服還有潔具,還準備了宵夜食盒。


    張紞手中半碗白粥,就著清炒豆苗,一口一口的吃著,開口說道,“就算皇上有耐心,等著安南就犯,那些武人們也等不得!”


    說著,他放下碗歎口氣道,“等到消息傳到兩廣,那位四王爺說不定想著想下手為強,要主動挑釁安南!”


    吏部尚書侯庸唿嚕著碗裏的羊湯泡餅,嚼著嘎嘣脆的糖蒜,三下五除二吃得幹幹淨淨之後,端起濃茶苦笑道,“靜觀其變吧!”


    兵部尚書茹瑺皺眉深思,“就怕樹欲靜風不止!”說著,也苦笑道,“當初太祖高皇帝定下了十五個不征之國,如今看來...嗬嗬!”


    他這聲嗬嗬,大家都明白什麽意思。


    是,當初太祖高皇帝是定下了十五個不征之國。而現在看來,這十五個不征之國,更像是他老人家留給皇上的要賬清單。


    皇上如今拿著這個單子,一家一家的找過去....


    “打仗倒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刑部尚書侯泰隻吃了半個包子,就端著茶碗坐在一旁,開口道,“咱們攔不住,攔也沒用....”


    這話讓眾人又是漠然無聲。


    他這句攔不住,攔也沒用,其實說的不是皇帝的乾綱獨斷,而是如今的朝局。


    在座的眾人,除卻辛彥德年輕一些,沒經曆過戰亂之外,幾乎都是從戰亂年代走過來的。他們深知戰爭之苦,更知戰爭之害。


    打仗,是要死人的。


    大明的戰無不勝是多少母親沒了兒子,多少女人沒了丈夫,多少兒女沒了父親才換來的!


    赫赫武功的背後,永遠是百姓的血淚。


    開國之初對北方草原的作戰,那是迫不得已要拒敵於國門之外。


    而現在,則是赤裸裸的吞並!


    且無論是朝局還是民間,都對這種吞並拍手叫好!


    新生代的官員們沒見過,沒參與過戰爭,不知道戰爭的危害,他們隻看到了大明戰無不勝,隻看到了一次次戰爭帶來的無上榮光.....


    就算這些中樞的臣子們不讚成對安南用兵,隻要安南黎季犛篡位一事明發天下,大明上下注定是一片洶湧的喊打喊殺之聲。


    如今的大明帝國,從天子到官員再到百姓,無一不是好戰之人。更莫說那些窩在駐地,早就閑得渾身難受的百戰雄獅,還有那些整日愁著自家爵位晉升無望的勳貴。


    “還是錢糧!”都禦史嚴震直忽然歎口氣,“皇上從內庫之中撥了四百萬銀元,這個錢是一定已經準備好的!李至剛在江南籌劃八百萬,也不知能不能....”


    “嗬!”張紞忽然一笑,“他李以行有能耐,既然敢這麽說,就一定能做到!”


    “嗬嗬!”周圍,頓時滿是笑聲。


    笑聲之中,唯獨辛彥德顯得很是憂心忡忡。


    他看看眾人,“諸公,李至剛要在江南各省籌集軍費八百萬!那可是八百萬,不是八十萬!他用什麽名目收?”說著,眉頭緊皺,“該繳納的賦稅都繳納了,還要額外籌集八百萬,那不是....那不是額外攤派嗎?”


    左都禦史楊靖看了辛彥德一眼,“攤派也好,巧立名目搜刮也好!總之他李以行是個能辦事的,不但能籌措到位,而且這個錢還必不會從窮苦百姓身上搜刮!”


    “這可不好說!”辛彥德搖頭道,“曆來苛捐雜稅,就沒有不搜刮百姓的!”


    眾人又隻是笑,卻不說話。


    他辛彥德還是年輕,沒有看透。


    李以行以欽差之身在江南獨掌大權,一方麵要借著新政推倒原有的官紳基層,在這個過程中他李以行可以毫無顧慮的實行清算,還有吃大戶,他有一萬個合理的理由,從那些豪紳的手中弄錢!


    另一方麵,新政和開海相輔相成。


    在眾人看來,一旦朝廷全麵放開海禁,海貿必將直接成為國家最重要的財政收入。而有了開海的誘惑,那些豪紳們也巴不得給他李以行送錢....甚至還生怕不夠,以至於這位欽差大人筆上一勾,不許他們參與海貿出海!


    再往深裏想.....很多事隻能自己想,隻能意會不能言談。


    皇上在年前對廣東布政司使的人選起了換人的心思,就是為了給開海的事,準確的說是放開海禁之後,征收各項稅款做準備。


    而且還單獨把海關從地方布政司剝離開來,讓各地海關課稅司也獨立出來,直屬於中央。


    可以說皇帝在下一盤很大的棋,而李至剛就是那枚重要的棋子。


    “諸公,籌集軍費一事,下官看來還是甚為不妥!”辛彥德憂心忡忡道,“再者李以行其人...”說著,歎口氣,又道,“你們也看到了,今年的會試,之所以江南四省聯名罷考,就是因為他鬧騰的!若再因為這八百萬,讓江南各地對朝廷心生怨恨......”


    “張部堂!”侯庸忽然打斷了辛彥德,對張紞說道,“您方才問皇上,將來開海之後的各種進項到底是歸國庫,還是歸皇上的私庫,皇上沒正麵迴複呀!”


    “對呀!”兵部尚書茹瑺也開口道,“這可不單是錢的事,還涉及到各地海關,課稅司呢!”


    文官們心中,皇帝是不需要錢的。


    你他娘的一個皇上,吃喝拉撒都有人伺候你要錢幹什麽,你有花錢的地方嗎?


    更何況,在明麵上這個錢字之外,更觸及到一係列的人事大權,各種職能衙門的管理權。


    國於國之間存在著博弈,其實皇帝和臣子之間也存在著博弈...


    邊上的辛彥德,滿是詫異。


    他如何看不出來,侯庸和茹瑺是故意不聽他的話,故意岔開話題。


    但稍加思索之後,他也明白了幾分。


    “這些老狐狸!”他心中暗道。


    中樞這些人沒一個待見李至剛的,此時對他們對李至剛的種種行徑不但不反對,反而持著捧殺的態度,最終的目的是為什麽,他心中已有答案。


    李至剛做的越多,其實距離中樞的距離就越遠。


    就是那句老話,別看現在鬧得歡,小心將來拉清單。


    從為官之道的角度來看,這是在正常不過的zz鬥爭,要挑不出任何問題。這就是陽謀,讓你李誌剛自己被千夫所指,被萬人唾罵的陽謀。


    辛彥德也看不上李至剛,可心中就是不舒服。


    因為就拿李至剛要在江南幾省籌集軍費一事,這本就是不合常理的,本就是應該上書反對的。


    但眼前諸公,為了某種目的,就是不反對。


    或許他們將來會把這事變成搬到李至剛的罪證之一,但他們的初心都用在了權謀,而不是真正的國事上!


    再者,辛彥德心中還有另一種想法。


    雖說他隻是南書房的末尾之人,隻是個負責傳遞文件的行走。


    可是他朝夕伴在皇帝身側,對於這位皇帝的心性,他自問比眼前諸公更加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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