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隆臉上青的紫的一片,還有幾道好似被指甲抓出來的撓痕。


    “雪天地滑,臣不小心摔的!”李景隆忙道。


    朱允熥狐疑道,“真的?”說著,冷笑道,“朕可是在午門上看的清清楚楚,你讓一群人給圍住了!”


    “臣不敢欺瞞皇上,確實是地滑臣自己摔的!”李景隆大聲道,“您也知道,臣這腿腳還沒好利索。”


    “漂亮!”解縉心中滿是讚賞,“什麽是忠心耿耿,這他媽就是忠心耿耿呀!若老李說他是讓人打的,那就是火上澆油!皇上處置不處置那些打他的人?不處置國法何在?處置了那些人說不定又要鬧更大的幺蛾子!老李怕皇上難做,咬死了自己摔的!太他媽善解人意了!”


    “哎!”就聽朱允熥歎口氣,“起來,坐朕跟前來!”


    說著,竟然親手拿起一個碗,從鍋子中盛了一碗熱湯,遞過去,“朕吃過的,你別嫌棄。天冷,你在外頭半天了,暖暖身子!”


    “皇上!”李景隆雙手捧著,渾身戰栗,哽咽道,“臣沒用,讓您受委屈了!”說著,眼淚噗噗的掉下,“臣沒用,不能幫您分憂啊!”


    “人生在世,誰能不受委屈呢?”朱允熥淡淡一笑,“喝吧!好好的,不許哭!”


    “嗯!”李景隆哽咽的應了,端起碗咕嚕咕嚕。


    “小心燙呀!”朱允熥笑道。


    李景隆放下碗,再次雙手捧著,恭敬的放在桌上,“皇上,臣剛才...剛才僭越做了一件沒請旨的事!”


    “你做了什麽?”朱允熥挑了一筷子粉絲。


    這時候的粉絲,幾乎快要化了,黏糊糊的滿是滋味入口即化。


    “臣見給那些跪著的百官們,隻準備了熱茶。所以私下告知了光祿寺那邊,給他們準備肉湯!”李景隆低聲道,“畢竟天太冷了,跪著的人裏許多都是頭發都白了的老臣,萬一傷了筋骨了不得。”


    “這哪是會做人呀?這是把人做明白了!”解縉又心中暗道,“等跪著的百官喝到肉湯,都以為是皇上給他們準備的。那是肉湯嗎?那是君恩,那是君臣之間的緩衝,那是在告訴那些人,即便你們胡鬧了,皇上心裏也有你們!”


    “自作聰明,哼!”朱允熥冷哼,“罰俸一個月!”


    “臣領旨!”李景隆忙道。


    朱允熥瞥了一眼群臣,又看向李景隆,“你倒是濫好心!”


    “臣其實看他們也是氣不打一處來,那些官兒委實不曉事!”品味一下皇帝的目光之後,李景隆開口道,“說他們不曉事都是誇他們,簡直就是....沒長腦子!”


    “尤其是那些年輕的官員還有翰林院的書呆子,國子監的學子們!”李景隆又道,“李至剛做的事還沒定論呢,他們聽了幾句瞎話就不得了啦,就義憤填膺了,就要跟著人家鬧事!”


    “鬧事就罷了,還油鹽不進比誰罵的聲都大,他們以為自己是為國請命呢,殊不知是讓人當了槍使!”


    說到此處,李景隆搖頭,痛心疾首道,“這些人,就是平日讀書讀傻了,腦子裏都一根筋,以為讀了天書。哦,滿天下就他們自己是對的,別人都是錯的!”


    “讀了幾天書,心眼都讀堵了,不會自己思考了!人雲既雲。以為自己一腔熱血,其實就是腦袋一熱不顧後果!”說著,李景隆又看看朱允熥的臉色,“連最起碼的臣子之道都拋之腦後,這大明朝是誰家的大明。這是皇上您的大明呀!國家養活他們,是讓他們辦事的,不是讓他們鬧事的!”


    “再說,他們懂個蛋呀!軍國大事,皇上看的我大明萬年之計,謀的是永世太平,他們看的就是眼前那麽一丁點兒....”


    說著,猛的住嘴,“皇上恕罪,臣一時孟浪,在皇上麵前失儀了!”


    “老李此言,當浮一大白!”


    解縉心中喝彩,也看向朱允熥,皇帝雖然低著頭,可嘴角卻上揚著。


    “什麽是他的會辦事?這就是會辦事呀!”解縉心中暗道,“百官們既然鬧了,事既然出了,就要處理。”


    “那怎麽處理呢?真讓皇上把這些人一股腦都殺了嗎?且不說皇上願意不願意殺,單就說殺了他們之後的後果,那這暴君昏君的名頭,不就在皇上腦袋上扣實了嗎?”


    “老李一番話,直接把這事定性了。大部分人,是聽信了謠言,盲從被蠱惑。首惡要抓要罰要治,其他人的重重提起輕輕放下!”


    “皇上要是真想不開,等事過了,單獨的一個個追究過去,還不是任憑皇上揉搓?”


    “這麽一來,皇上有了台階了吧?”


    “這麽一來,此事就沒那麽惡劣了吧?”


    “那些人再跪上個把時辰,估計腦子也凍清明了。天下是皇上的天下呀,大明是皇上的大明呀!”


    “想通了這些,那些盲從跟風的是不是就打退堂鼓了!是不是心裏就開始提心吊膽了!”


    “讀書人要麵子,知道錯了也不好意思說,為了麵子寧可一條道走到黑!老李這番話,是讓他們順坡下驢。”


    “最主要的最主要的,他這是化解了一場大大的危機!”


    “老李呀老李!”解縉心中繼續想道,“我若是有你三分之一,不,哪怕五分之一的本事,我他媽也不至於現在就是給太子爺教書法的呀!”


    “謠言可恨!”


    朱允熥放下筷子,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李至剛在揚州的事,或許是急了些,但中樞還沒有定論,就風言風語故意歪曲。”說著,重重的放在茶盞,“到底是誰在蠱惑人心?”


    “新政是國政!”朱允熥又道,“是造福萬民的德政,不是要針對某些人的惡政。百官們不懂,覺得好似有些偏頗,可以問嘛!可以在朝堂上提出來討論嗎?哦,屁大點事兒,就要鬧成在午門外哭訴!”


    “朕實在是不知道該說這些人是傻,還是蠢。是耿直,還是豬油蒙了心!”


    “去查查,到底是誰捕風捉影故意歪曲朝政,以至於大明朝君臣不和!”


    “臣等遵旨!”話說到這個地步,殿中的群臣也都明白了。


    就這時,王八恥又出現在殿門口。


    “皇上,侍衛處來報。有位六十多歲的翰林院編修,凍得昏過去了!”


    “到底是真昏了還是假昏了?隻聽說過中暑昏過去的,凍死人的,沒聽說誰在冬天被凍昏過去的!”解縉暗中撇嘴,“六十多歲的老賊,已經成精了,這時見事不好想退路了!”


    朱允熥沉思片刻,“讓太醫院去人,好生診治!”


    李景隆想了想,開口道,“皇上,他畢竟是六十多歲的人了。呃.....萬一,臣是說萬一,真有個好歹的話.....措手不及呀!”說著,看看朱允熥的神色,“要不要通知其家人?讓他的子侄兒孫來瞧瞧!”


    朱允熥想想,“嗯!你想的周到,就按你的意思!”


    “臣看不如這樣,凡是上了年紀的,都通知其家屬!”李景隆又道,“至於那些年輕的,身子骨好,想跪就繼續跪著!”


    他的意思,朱允熥一聽就懂。


    事兒應該就是這些上了年歲的人鼓動起來的,通知他們的家屬兒孫,就等於告訴他們,你們不為自己想也為了家裏人想想。


    而且一旦這些上了歲數的官員們以身體為理由撤了,那些跟著鬧事的年輕人也堅持不了多久。


    按理說,李景隆這話有道理。


    但朱允熥卻不想便宜了那些人。


    “不用!”他開口道,“就在午門外設置醫房,別讓誰真凍壞了!但是,朕的午門不是他們想跪就可以跪,想走就可以走的。真有身子骨不行的,朕看了太醫院的脈案,自會讓他迴家修養!”


    “可以讓他們的兒孫過來看,甚至過來伺候,但有誰想魚目混珠逃脫責罰,不行!”


    說到此處,朱允熥站起身。


    外邊的雪,陡然更大了,白茫茫看不真切。


    他目光迴轉,落在架子上,自己剛穿過的那件短毛皮鬥篷。


    “傳旨,把這件鬥篷以八百裏加急,給李至剛送去!”朱允熥開口道,“既然已經急了,就不要慢吞吞的,長痛不如短痛!讓他放開手腳,一切自有朕給他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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