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輝祖看著辛彥德,一字一句道,“辛大人,您是狀元之才是天下讀書人中的翹楚。您把皇上削藩王,收兵權整軍備差衛所等事連起來看!”


    說到此處,徐輝祖頓了頓,“難道,您一點都沒看到皇上要精兵簡政的良苦用心嗎?”


    隨即,徐輝祖又帶著幾分痛心疾首,“您是文官,看不出來也情有可原。”說到此處,他又看向朱允熥,“皇上,臣能說嗎?”


    朱允熥坐在羅漢床上,微微擺手。


    辛彥德疑惑的目光中,徐輝祖再開口道,“大明朝看似精兵強將,實則現在已開始有了腐壞的跡象。百戰雄獅的驕奢之氣仍在,可兵員卻良莠不齊。再不整治,再過二十年,恐怕是打不了仗了!”


    “我再說一遍,隻算邊軍中裁撤的那些老弱,就是幾十萬人。那些人拿起刀就是兵!他們吃慣了白麵饃饃,能安心的摸鋤頭嗎?養著,子子孫孫無窮盡。不養,他們會拿刀!他們是兵,不是聽話的有口飯吃就行的老百姓!”


    “那還不如趁現在,給他們找個地方!讓他們去殺別人!”


    辛彥德瞳孔猛的一凝,呆立當場。


    徐輝祖的話沒錯,曆史上朱棣之所以率領的北軍能一次次的打敗建文朝廷的南軍,也並不是單純的將帥無能累死三軍。而是南軍大都太安逸了,失去了大明開國雄獅的那股狠勁兒。


    而朱棣能在靖難之後五次遠征塞外,也是因為他所發動的靖難,等於把洪武時留下的兵製,衛所,將領等進行了徹底的重新洗牌。


    “魏國公這話,還是留了餘地!”


    乾清宮中,朱允熥淡淡的開口,聲音看似不大,卻在辛彥德耳邊不住的縈繞。


    “這次曹國公李景隆沿淮北北上巡視各地衛所,給朕報上來的折子,觸目驚心!”朱允熥歎口氣,“許多衛所,幹脆是連根子都爛了。該領兵作戰的武官,成了地主老爺。該枕戈待旦的虎賁,成了佃戶成了長工!”


    “這股歪風邪氣再不治,就會是大明的不治之症!”


    說著,朱允熥歎口氣,“你看到了百姓的苦,而朕坐在龍椅上,看到的卻是大明朝翌日的衰!”


    “旁人都以為,老爺子留給朕的是一片錦繡太平的江山社稷。”朱允熥苦笑,“可誰能看到這錦繡之後,隱藏著多少危機?”


    “當年皇爺爺說,吾養兵百萬不廢百姓一粒米。可事實呢,大量的土地在衛所手中,衛所的武將又是世襲。本是養兵的屯田,幾乎變成了武將的私田。而且,朝廷還要每年海量的錢糧扔進去!養活數不盡的囊蟲吸血鬼!”


    “朕在去年把大明各處的總兵都指揮換了個遍,今年裁撤了大明諸藩。為的就是把這些未來的頑疾,直接掐死在萌芽中!”


    “把邊地的軍和政分離,把田地重新分配,既為國家保留可戰之兵,又能為國家開源節流。”


    “這樣的改革,朕做起來如履薄冰,更是誠惶誠恐。因為朕知道,所謂改革定然有人因為朕的改革而....而殃及己身。這樣的人不是一個兩個,而是無數個!”


    “你當朕心中沒有百姓?看不見你所說的?朕看到的不隻是百姓,還有整個大明,和大明的未來!”


    “朕知道,若朕什麽都不做,隻需要做個不是太昏庸的皇帝,大明朝再過二十三年必然達到全盛之治!”


    “真的全盛嗎?古往今來所謂的盛世,就是天下大亂之後的民心思定,然後人口滋生所帶來的繁榮吧?但這繁榮之後呢?盛極即衰!”


    “現在大明朝這些爛攤子不處理,軍隊會壞,吏治會壞。人口滋生之後,大量的土地在軍隊在藩王手中,百姓去哪裏種地?”


    “再然後,這日月昭昭的大明王朝就會走曆史的老路!從建國到強盛,從強盛到病痛纏身,然後等死!”


    說著,朱允熥歎口氣,重重的歎口氣。


    “朕要看百年之計呀!朕知道有時候朕是急了些,是倉促了些,甚至是心狠了些。可你不知道,你們都不知道...三千年未有之變局....”


    說著,朱允熥再次歎氣,看著辛彥德苦笑,“古人雲好戰容亡,但忘戰必亡!朕幾次三番對周邊小邦用兵,要那些在您們眼裏無用的疆土,就是為了給咱們大明多留幾條後路!”


    “朕....”說著,朱允熥緩緩摘下紗冠,“朕不是什麽英明神武之君,亦不是什麽五百年不世出的聖主。朕隻能,盡量的把事多做些,朕多做些,後人就輕鬆一些!”


    他來這個世界,不是單純的為做皇帝的。


    他知道在即將到來的世界浪潮中,未來數百年中夏大地的沉淪起伏。


    可作為穿越者,不是知曉未來就能戰無不勝。


    他也迷茫,也忐忑,也心驚膽戰,甚至每晚輾轉反側。


    他無助,也惘然,甚至會有些手足無措。


    但他,不能更不敢忘記自己的使命!


    或許他未必對,但若他什麽都不做,一定是錯!


    “精兵簡政!”朱允熥繼續低聲說說道,“先把這四個字做好,其他事才能事半功倍一帆風順。朕不怕告訴你,這隻是個開始,等眼下這些事忙完,朕就要大刀闊斧,把過去種種的,你們認為理所應當的事,都給改了!”


    “改革會得罪人,一大批既得利益者會恨朕,朕不怕。改革不但會觸及有利益人,甚至要連累無數無辜的普通百姓,朕怕!”


    “所以,朕能做的就是如移藩一樣,把這些矛盾最小化,轉移出去!可能在朕這一代,別人以為朕是窮兵黷武。但朕想的是再過幾十年,中夏後裔遍宇宙,有日月的地方就是大明。”


    “朕是在....為咱們大明的人,開拓百年之後的生存空間!你懂嗎?”


    突然,一陣風湧入。


    殿中的燈火猛的跳動,唰的一下映亮了朱允熥的半邊臉。


    “你看!”朱允熥笑著挑開自己的鬢角,“辛愛卿,你看朕的鬢角,有很多白頭發啦!”


    “皇....皇上!”辛彥德重重叩首,嚎啕大哭。


    “別哭!你沒錯,作為禦史言官,你很稱職你說的也有道理!”朱允熥笑道,“隻不過是有時候你看到的東西和朕看到的不一樣!”說著,歎口氣,“朕也不是聖人,不可能不犯錯,大明需要的就是你這樣敢於死諫的人!”


    “皇上啊!”辛彥德大哭道,“您這樣做,是要留罵名的呀!”


    是,罵名!


    屢次對外用兵,是黔兵黷武之君。


    對內改革,革了那些特權階層,觸怒既得利益者,就是暴君。


    既暴又刻薄之君,隻怕罵名比老爺子還要厲害幾分!


    “罵名!”朱允熥笑笑,看著殿中的燈火,喃喃道,“一心要江山圖治垂青史,也難說身後罵名滾滾來!罵名,隨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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