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剛過,京師的街頭從年的喧囂與繁華之中。走入另一種,為生活而奔忙的嘈雜。


    這是華夏人一種與眾不同的特質,我們總是在盼望著肆無忌憚的安逸與享受。可卻又能馬上從渴望的幸福之中掙脫,一頭紮進艱難的生活中。


    大概我們明白,隻有經過艱難與苦澀,才有幸福和安逸。


    清晨的京師街頭,人滿為患,鄉下返城的力巴,穿著新衣的商號小夥計,四處張望尋找生計的手藝人,擺攤叫賣的小販,還有茶館中閑坐的有錢人,無數種人組成了一副鮮活的市井畫麵。


    突然,當的一聲銅鑼響,引得人人側目。


    長街上十幾個穿著青色皂服的差役,敲著銅鑼沿街而過,並且口中高喊。


    “出紅差了!”


    “皮廟外奉旨出紅差,有犯官七十二人,經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議定,罪當該誅!”


    “啊?”人群先是沉默,而後驟然鼎沸。


    然後無數的人,蜂擁的朝城外湧去。


    幹活是幹活,但看熱鬧歸看熱鬧,不搭嘎的。


    ~~


    皮場廟,就是老爺子當初給tan官扒皮的地方。


    過去的三十多年裏,拔下來的皮太多,製成皮褥子人皮稻草人還有富餘,就全部掛在這邊一處廢棄的廟裏,由專人看守。


    所以叫做皮場廟。


    這地兒不但京師有,其實天下各布政司都有,而且是正對著布政司衙門,為的就是震懾宵小。一直到老爺子退位,僅是有統計的被殺的tan官,就有四萬多人。不在各行省都設置皮場廟,還是沒地方放。


    “這可是剛過年啊,皇上就殺人?”


    “是呀,一年之計在於春,趕在春天,太不吉利了!”


    “誰說不是呢?眼看這幾年皮場廟這沒殺人了,我還尋思我家在這恐空著的宅子能租出去呢?這迴看來,又他媽沒戲了!”


    皮場廟周圍人滿為患,這邊相比內城本就荒涼一些,但此刻人頭攢動,滿是人。


    普通人就站在原地伸長脖子三五成群的打趣等候,而有些閑錢的京師土著,則是尋了一個茶館子,沏上一壺熱茶,一邊說閑話一邊等。


    這些京師土著膽子大,就沒有他們不敢說的。什麽朝廷中的小道消息,官宦人家的醜事,他們比誰都清楚。


    “咱們這位小皇上喲,也是個不好相處的,嘿嘿!”


    “以後當官的日子難嘍!”


    “嗨,這算什麽呀?tan官殺頭不是罪有應得嗎?小皇上連自己五叔都給圈起來了,這些人算個屁呀!”


    “嘖嘖,自己五叔也下得去手啊!”


    “嗨,你們看著吧,好戲還在後頭呢!老皇爺退位,那些藩王們要是不夾著尾巴做人,早晚也都要挨收拾!”


    閑漢們的揶揄,從一樓傳到二樓。


    二樓中一群人頓時臉色鐵青,目光問詢的看向被他們簇擁坐著的青年。


    ~~


    朱允熥正在喝茶,聽到樓下的話隻是眉毛動動,沒有說話。


    “皇上,臣下去教訓.....”


    挨著朱允熥坐在圓凳上的何廣義坐不住了,可剛開口就被朱允熥打斷。


    “他們也沒說錯什麽?”朱允熥淡淡一笑,“大明朝沒有不讓人說話的規矩,隨他們去吧!”


    “您仁和!”另一邊的李景隆趕緊湊趣的笑道。


    “不是我仁和!”朱允熥又笑笑,“管天管地你管不住老百姓的嘴啊,就因為人家說話不好聽,就不讓人說?不讓人說話就顯得我這個皇上,咱們大明朝尊貴了?”


    “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才是治國良策,因為不好聽就不許人說,那不等於掩耳盜鈴嗎?”


    “您聖明!”李景隆趕緊又低聲附和。


    朱允熥慢慢喝口茶,“不是我聖明,而是事實如此。我若隻喜歡聽喜歡的話,那長此以往大明朝就沒有真話。上行下效,那你們這些人,就會讓說話的人都閉嘴,剩下的就是自欺欺人了!”


    “您高瞻遠矚,臣實在是五體投地!”李景隆給朱允熥滿上一杯熱茶。


    忽然,樓下驟然傳來巨大的喧嘩之聲。


    “人犯到!”


    嗡的一聲,長街上無數的人動了,齊齊朝著一個方向湧去。


    茶樓的二樓中,也忽然一下湧上來許多人,伸長脖子往外邊看。


    “人犯開封知府......”


    “倉儲司郎中.....”


    “鹽運使.....”


    “課稅司.....”


    “誒喲,這可都是大官啊,最少都是五品!”


    旁邊的窗口,一個穿著寶藍色棉服,看著有些富態的閑漢大聲喊道,“乖乖,這可都是肥缺啊!”


    “犯錯的就是肥缺!”他邊上有人跟著感歎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寒窗苦讀十幾年,本想著光宗耀祖,今日卻要變成刀下鬼嘍!”


    “老兄這就沒見識了,何止刀下鬼那麽簡單?按大明朝的王法規矩,這些犯官殺了不算,還得抄沒他們的家產,妻女並入教坊司為官妓。”


    “哎,這官家小姐可是細皮嫩肉的,嘿嘿!”


    “你想屁吃呢?告訴你吧,這迴因周王一案殺的人犯,妻女都流放充軍了。”有人大聲說道,“皇上仁德,下詔了,以後這樣的犯官五服之內的親屬,男丁十年不許參加科舉。直係親屬,子侄外甥永世不得科舉,不得為吏,隻能種地或者經商。妻女流放三千裏,發配瓊州。”


    “咱們這位小皇上還是仁慈,要是老皇爺在,定然是人頭滾滾,不殺他個血流成河不解氣!”


    “這你又錯了!老皇爺性如烈火不假,可這事因誰而起?周王是他老人家的親兒子啊?他心裏再恨,也得顧及自己兒子的臉麵不是?若是老皇爺,說不定這事就高高抬起輕輕放下了!”


    “你要這麽說,我怎麽感覺咱們這位永昌皇上,比老皇爺還狠啊?親叔叔的事都不遮掩,說圈就圈,還給堆了一堆罪名,這是永遠都翻不了身啊?”


    “就得這樣,你沒看城門口的告示嗎?堂堂的藩王都幹了啥?整個一個錢罐子!賣官糧以次充好,為了田地逼得百姓家破人亡,私鹽私茶....嘖嘖,還給百姓放帶血的印子錢?簡直喪盡天良!”


    “其實話說迴來,殺誰跟咱們沒關係。就算大明朝的藩王都掉了腦袋,也不耽誤咱們一天兩頓飯,也不耽誤平頭百姓省吃儉用。可是呢,聽著精氣神就不一樣。”


    “哪不一樣?”


    “起碼世道清明不是?起碼國有國法啊?起碼嚴刑峻法讓咱們有說話的地方!”


    “老哥最後一句話說的對,咱們這些老百姓是不敢犯法的。可要是受了氣沒地方說理,那就他媽的太委屈了。”


    朱允熥和這些看熱鬧的人,近在遲尺。


    他們的話分毫不落的傳入朱允熥的耳中,何廣義李景隆等人臉色不停變換,而朱允熥則是麵不改色。


    砰,一聲炮響。


    長街的法場上,幾個穿著白衣的犯官,已經被押解到高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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