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的宮城,恢複了往日的恢弘和端莊。


    草木依舊,閣樓仍在。


    等候秦王召見的偏廳之中,何廣義跟陝西布政使閻彥清並排坐著,何在左閻在右。


    外有微風吹入,室內檀香淡淡。


    兩人誰都沒說話,都是眼觀鼻鼻觀心,身姿筆挺的坐著。


    他們二人看似沒有什麽共同的話題,但其實兩人都想開口說話。


    許久之後,閻彥清捋須開口,“何指揮何時迴京?”


    他的言外之意是,你這個錦衣衛頭子啥時候滾蛋?


    何廣義淡淡的笑道,“人犯都收押,等湯鎮台那邊掃平了白蓮的餘孽之後,大功告成才好迴京!”說著,笑笑,“皇命交代的事,總是要十全十美才好!”


    “哎,說起來老夫慚愧啊,地方上這麽大的事居然毫不知情!”閻彥清歎息一聲。


    何廣義沉思片刻,“藩司大人言重了,您日理萬機,偌大的陝西行省總有顧不到的地方。再說了,誰又能想到白蓮教竟然藏在秦王的府裏!”


    說著,他忽然話鋒一轉,“不過,不過在下說句不得體的話,也說句有些僭越的,再說句讓您不高興的話。西安城看著是太平盛世民生繁華,其實暗地裏蛇鼠橫行。”


    “為何有蛇鼠,是家裏養的貓狗不多嗎?還是貓狗不行?”


    “在下在這邊打探消息,官府的人竟然靠不住,而要去找那些見不得光的人!”


    “是官府的人無能嗎?是他們不願意管,放縱縱容總想著大事化小,乃至包庇偏袒。”


    “藩司大人,尋常人家貓狗無用殺而食肉?朝廷爪牙若無鋒利,辱的可是國法,寒的可是民心啊!”


    閻彥清捋著胡子的手一抖,目光複雜的看向何廣義。


    他沒想到,這個以天子近臣之身榮登錦衣衛指揮使高官的年輕人,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通篇沒有一個髒字,卻句句殺人誅心。


    “良藥苦口,真言逆耳!”何廣義再開口道,“在下在京時,常伴在陛下左右。”說著,他衝天拱手,“皇上常說,為官一不要粉飾太平,二不要掩蓋是非捂住烏紗帽,三不要想著中庸之道,四不要逢場作戲。”


    “五不要溜須拍馬,六不要臨陣磨槍,七不要虛有其表,八不要報喜不報憂,九不要表麵功夫,十不要高高在上。”


    “在下雖然年輕,但職責幹係,地方上的一些事也頗有耳聞!”何廣義絲毫沒給閻彥清麵子,“地方上的事,壞就壞在這十點上。”


    “皇上還說過,大事都是從小事來的,就好像大病之前都是小病。當官的生怕出事,壞了天下太平皆大歡喜的盛世。”


    “可世上哪能不出事,出了事就去處理,國有國法,給天下朗朗乾坤。”


    “但是呢,有的官員出了事要捂住,不死人,不民憤,就當看不見。歸根到底,還是平日根本沒想著好好管,好好治。”


    “所謂上行下效,上麵的官員不管,下麵的人自然放縱。就好比這次追查白蓮教時,西安這些蛇鼠。”


    “家裏有老鼠,貓看不見嗎?為何不抓嗎?”


    “說句不好聽的,官若正,哪裏來的匪?”


    此時,何廣義長歎,“哎,官威權重啊,蛇鼠有了人撐腰就要成精,就會欺負百姓。不是在下危言聳聽,您不信讓按察司升堂,您看看多少百姓來告狀。”


    他一口一個皇上,一口一個陛下,直說的閻彥清冷汗直流,再也坐不住。


    “皇上金口玉言,老夫聞之慚愧至極。”閻彥清歎息一聲道,“有負聖心,為官失職。”說著,他話鋒一轉,“不過何指揮可能對對方上的事有些不大清楚,老夫這個布政使雖是一省的主官。可訴訟按察刑獄等事,自有按察司審理。”


    “老狐狸!”


    何廣義暗罵一聲,閻彥清輕飄飄兩句話,就把自己摘出去了。順手還把鍋,扣在了按察司和其他負責治安的衙門上。


    其實事情發展到如今已不是單獨的白蓮教的事了,而是一連串的事。而且因為白蓮教一案,西安乃至陝西的官員們都要進行洗牌。尤其是民間治安,更要好好的梳理一遍。


    就聽閻彥清繼續開口道,“見了王爺之後,老夫馬上下令按察司巡檢司兵馬司等,掃清蛇鼠,還一個真正的朗朗乾坤出來!”說著,拱手道,“讓何大人見笑了!”


    何廣義微微一笑,其實地方上如何做,和他沒有半毛錢幹係,他之所以說了那麽多,一來是堵住閻彥清搶功的嘴,二來是別有所圖。


    別看他年輕,可他終日在京城和那些老狐狸打交道,自然知道什麽是為官之道。


    “藩司大人言重了!”何廣義笑道,“在下孟浪輕言,還請勿怪!”說著,頓了頓,“不過這次追查白蓮教的時候,在下在西安城中還是真發現幾個可造之才,隻是他們身份低微............”


    懂了,閻彥清馬上就懂。


    朗聲笑道,“大明朝唯才是舉,又不是讓他們做知縣做學政,什麽出身不出身的。”說著,搖頭道,“老夫也看出來,如巡檢捕盜等衙門,已不堪使用,趁早換人才是良策!”


    何廣義點點頭,沒有說話。


    巡檢捕盜等衙門雖官職不高,可油水多權力大,用來安置毛驤說之人,再合適不過了。


    就這時,王府總管王為人從外進來,笑道,“二位大人請把,王爺等著呢!”


    ~~~


    麵見秦王,就在王府的西花廳。


    廳中擺了酒宴,顯然不是公事奏對的樣子。


    秦王朱尚烈親自在廳口相迎,見何閻二人前來,先一步說道,“本王今日私下設宴款待二位,切莫行禮。”


    “下官不敢!”何閻二人按規矩行禮之後,恭敬的坐下。


    “這次白蓮教一案,二位居功至偉。本王內心感激,客套話就不說了!來滿飲此杯!”說著,舉杯飲幹,而後惋惜道,“可惜湯總兵在外剿賊,不能列席!”


    “都是下官份內之事!”


    其實何閻二人都明白,秦王根本沒想找湯鎮台前來。定然是秦王心中有事拿捏不定,要問詢他們二人。


    果然,酒未過三巡,朱尚烈已按耐不住開口,“你們也知道永興王.........”說著,似乎麵有難色,“畢竟是我大明朝的郡王,先王的親子,本王的兄長。你們看這奏折,本王........”


    說著,他的目光看向何廣義。


    後者低著頭,一言不發。


    可秦王卻繼續追問,“何指揮,你看?”


    “這個.......下官隻管抓人!”何廣義笑道。


    朱尚烈惱怒的神色一閃而過,轉頭看向閻彥清,“閻藩司,你幫本王看看。”


    閻彥清麵有難色,“此等事,下官不敢擅言,還請王爺千歲體諒!”


    朱尚烈頓時不悅,“二位,這可不單是本王家中的醜事,也是國事。本王若奏對皇上有什麽差池,你二位就能獨善其身嗎?”


    說著,把杯中酒一飲而盡,繼續說道,“永興王該死,可皇家還是要臉麵的吧?總不能讓他勾結白蓮教的事,弄得天下皆知是不是?”


    “再說,他死了尚且有兒子在,永興王的爵位,難不成要絕了?”


    霎那間,何廣義和閻彥清都懂了秦王朱尚烈的意圖。


    “天家人,果然沒好想與的,都是渾身心眼!”


    何廣義心中暗道。


    “上折子是假的,秦王的意圖是通過他們這些官員的嘴,讓皇上直接絕了永興王這一脈!”


    “他有話是對,不管永興王如何罪該萬死,但不能見於史書。既不能見於史書,那就要以王禮安葬。在有繼承人的情況下,永興王的爵位就要傳承。”


    “真狠!這秦王是要麽不做,要麽就做絕,然後還要自己留下好名聲。”


    就這時,不等秦王朱尚烈再開口,王為人快速走來,在秦王耳邊低語。


    瞬間,秦王臉色變得難看起來,“誰叫他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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