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主殿到後麵,一路上花草樹木繁茂。走在那石板路上,聽著遠處的梵唱渺渺,讓人心靜神寧。


    樹葉沙沙,陽光斜照過來,讓人不知道是風動,還是自己的心動。


    禪房花木深,在一座被草木包圍的禪房外麵,朱瞻基肅容對門外的小沙彌說道:“請告知太傅,漢儀請見。”


    小沙彌看看漢儀身後的蘇越和綺薇,然後才轉身進去。


    蘇越有些模模糊糊的猜測,他低聲問道:“裏麵的是哪位……大師吧?”


    漢儀點頭道:“是家父當年的......老師。”


    蘇越覺得身體不自覺的抖了一下,不是害怕,而是興奮,因為要見到的竟然是個同行,而且還當了大和尚!


    很快,小沙彌就出現在門口,伸手示意三人進去。


    蘇越垂眸跟在漢儀的身後,慢慢走過了前廳。


    後麵的禪房布置的很簡單,一張矮桌,一個書櫃,文房四寶,外加蒲團幾塊而已。


    隻不過蒲團的上麵端坐著一個須眉皆白的老者,正在伏案書寫。


    聽到腳步聲,老僧抬頭,蘇越頓時就是一驚。


    這老者的麵相很是嚇人,特別是那雙三角眼,讓綺薇不禁低唿了一聲。


    到了此時,蘇越終於知道這老者是誰了。


    廣濟居士,俗家姓廣,漢平帝賜名月壇。


    當年有人給他看過相,說他生就三角眼,病虎之相,當主殺伐。


    而漢平帝知道後,就賜了他一個官身,讓他跟在身邊做一謀士。


    可以這麽說,當初漢平帝的上位有一小半就是眼前的這個老者的功勞。而且在奪位之役時,真正的第一功就是這位廣月壇,後來漢平帝登基,廣月壇就半隱居起來修行。


    因為廣月壇雖是文人,卻殺伐果斷,為助漢平帝登基殺戮太重,被洶洶輿情逼著隱居修行,後來就著重教導漢宣帝起來。


    廣月壇的目光掃過了蘇越,指著前方的蒲團說道:“你們且坐下吧。”


    三人坐下後,漢儀恭謹的道:“太傅,您最近一直在寺裏居住,皇爺爺和我都很掛念您,這次就搬到府裏去住吧。”


    廣月壇饒有興趣的看著蘇越,隨口道:“富貴於我如浮雲,還不如在這處靜心。”


    要知道漢平帝可是給廣月壇在京城中修建了府邸的,可他卻從不願去住,成日裏遊山玩水,偶爾迴到京城,他也多半是在寶華寺裏。


    需要時上朝穿官服,迴去是一襲素衣,這就是大名鼎鼎的‘素衣太傅’。


    漢儀指著蘇越介紹道:“太傅,這位就是我書信裏提到的蘇越,如今還未到齡所以未有表字。”


    廣月壇一直在打量著蘇越,他緩緩的問道:“你認為儒家如何?”


    蘇越有些為難了,要知道這位可是連當今太上皇都尊敬有加,一句話不對,自己會不會被……


    本想含糊過去,可蘇越在那雙三角眼中看到了些許不屑,就脫口而出道:“禁錮!”


    話一旦開了頭,蘇越就不準備遮掩了。


    “儒家獨大,必然排斥其它,可在我看來,儒家隻可用於熏陶人性,卻不能經世……”


    蘇越語氣鏗鏘:“十年寒窗,可讀出來的卻是書呆子,隻知道之乎者也。五穀不分,四體不勤。運氣好中了舉,全家雞犬升天,可這等人做了官,還得靠著師爺幕僚才不至於誤國誤民。”


    蘇越逼視著廣月壇問道:“敢問太傅,家國之重托,此等學問可當得?”


    綺薇揪住蘇越後襟的小手有些潮熱,她不敢抬頭,隻能是輕輕的拉扯著,希望蘇越能止住這等‘大逆不道’的話題。


    漢儀愁眉苦臉的,想著晚點怎麽給蘇越說好話。


    廣月壇看著昂然的蘇越,麵無表情。


    良久,就在蘇越以為自己會被趕出去時……


    “哈哈哈哈!”


    一陣蒼老的笑聲迴蕩在禪房中,門口的小沙彌急忙探頭進來看了一眼。


    漢儀詫異的看著廣月壇,不知道他為何發笑。


    老者笑的喘不過氣來,小沙彌急忙進來給他捶背,同時倒上了一杯茶水。


    “咳咳咳!”


    喝了口茶水後,廣月壇指著方醒道:“有趣!有趣!”


    不是有罪啊!


    蘇越頓時心中一鬆,就笑道:“太傅學究天人,我不過是一己之見罷了。”


    “都且去吧。”


    廣月壇突然收起了笑容,垂眸趕人。


    喜怒無常啊!


    出了禪房,漢儀摸摸腦門,意味深長的說道:“蘇兄,皇爺爺可是對太傅言聽計從的。”


    蘇越搖頭道:“太傅不是那種拘泥於世俗之人,而且他也不是儒家信徒,不必擔心。”


    畢竟廣月壇可是背著個悖逆文人的罪名,連他的親人都不願意見他,隻是責罵。


    而當他去見好友時,好友隻是叫人傳話:“你誤了,你誤了啊!”


    目前漢儀也在接受廣月壇的教育,所以這位堪稱是一代謀臣、二代帝師。


    等蘇越等人走後,那個小沙彌就埋怨道:“太傅,你不該大笑,那樣還可以多活幾年。而且那個年輕人大言不慚的詆毀儒家,您居然不教訓他!”


    廣月壇把毛筆一擱,扔了顆糖給小沙彌,然後看著門外的花草說道:“我本是儒家子弟,可曆經百劫,卻勘破了所謂的名教。”


    “所謂儒家,不過是一群想占聖人便宜的家夥,借著他的名頭和典籍,肆意按照自己的意思去注釋,最終不過是為一群人牟利而已……”


    “那小子不錯,雖然有些愣頭青,可居然知道一家之言不可當的道理,漢儀有他教導,我可脫身矣!”


    漢儀是漢平帝硬塞給廣月壇的學生,可他年事已高,目下隻關注自己著述,再加上還要上朝,哪有時間去教導別人。


    走出禪房,蘇越看到有幾個男子正在外麵躲躲閃閃的,看到他們出來後,幾人都目露羨慕之色。


    漢儀介紹道:“這些都是希望能見到太傅,最好能得到幾句點評的人。”


    哦!就像是三國時期的月旦評一樣啊!都想拿到評價,然後身價百倍,走上人生巔峰,迎娶白富美。


    比如說曹操。


    跟漢儀分別,一路迴到家中,漢琳小公主早已經等的不耐煩了。


    看到蘇越進來,急忙撇開身邊的嬤嬤宮女,跑過來,示意蘇越低頭。


    蘇越無奈的彎腰下去,然後就聽那還有些稚嫩的嗓子在耳邊說道:“昨天我見到那個老頭了,皇爺爺見到他也一樣的有禮。”


    蘇越摸摸漢琳的頭頂笑道:“我剛才也見到了,是個了不起的老頭。”


    心願已了的漢琳馬上就去找了自己的一大群跟班們走了,院子裏頓時就少了許多少女那銀鈴般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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