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李立德勃然變色,眼神閃躲。


    而這一切,都逃不過師爺的眼睛。


    亂世之中,好人是活不下來的。


    同理,亂世當中不但活下來而且還能成為一方豪強的家族,也必然不是什麽好鳥!


    而且這個家族還是外來戶!


    他們給了點小錢兒,就可以隨便占地,反正當時地廣人稀,人要麽餓死了,要麽逃荒去了,要麽造反了....


    李立德的祖父因為也讀過書的,當時還在縣衙裏幫忙,這就等於身上有了那麽一層官身。


    有了官身,那兵荒馬亂的年月,什麽地契田冊,還不是他動動筆的事兒?


    至於其他幾性之人是怎麽沒的,那還不簡單?


    對外就說逃荒去了,餓死病死了。


    隊內呢?


    淮西這片地方在太祖高皇帝戎馬一生當中,出的不僅是精兵強將,還有民夫!


    李家當時是帶著錢來的,又在官府有差事。攤派征發民夫,不就是他們動動嘴的事兒?


    人沒了,地就是無主的了。


    無主的地,可比有主的地便宜的多,好占的多。


    “師爺!”


    李立德頓了半晌,長歎一聲,“您今日來,到底為了什麽?”說著,轉頭笑道,“在下自問沒得罪過您!您也知道在下是直性子的人,若是得罪您了,您直接說,在下定然賠罪!”


    師爺翹起腿,把雙手籠在袖子中,不說話。


    沉默,有時候是一件很厲害的武器。


    它可以攪亂對方的心神,讓對方胡思亂想。更可以化身陷阱,讓對方一頭栽進來。


    “師爺!”李立德按耐不住站起身,急道,“您今日來到底有什麽事?”說著,攤手道,“有事您就說呀!莫名其妙說這些幾十年前的舊事,您用意何在?”


    “是呀,幾十年了,陳芝麻爛穀子了!”師爺一笑。


    “您越說我越是糊塗!”李立德又道,“我李家在此地快五十年了!五十年呐!我李家可不是外來戶了,這五十年來我李家的名聲如何,定遠縣的鄉親都有目共睹....”


    “有人去衙門告了你,強占民田!”師爺冷冷的開口。


    “啊?”李立德瞪大眼,“這怎麽可能?我李家在此五十年,所有的田地都是辛苦所得...”


    說著,又急道,“告我家侵占民田,可有憑證?”


    “有呀!”師爺看都不看他,“地契!”


    “地契?”李立德怒道,“方圓三十裏的地契都在我家手裏,都是官府畫押...”


    “你家的地契都是龍鳳四年的!”師爺平靜的說道,“而人家的地契則是前元的。”


    李立德越發的迷惑,隻覺得匪夷所思。


    就聽師爺又道,“你家是有地契不錯,可官府的地契票根上寫的是,這周邊的地是你家買的!但是...”


    說到此處,他話鋒一轉,“按照曆朝曆代的規矩,田產買賣也好,房屋買賣也好,在官府那邊重新製定地契的時候,原主兒的地契是要上交做底的。”


    “縣衙裏隻有你家地契的票根,沒有買賣的文書,沒有中人做保,更沒有原主兒的地契!”


    “一派胡言!”


    李立德氣得渾身發抖,須發皆張。


    “五十年啦!五十年前的舊事啦!他空口白牙的,衙門就信?”李立德怒道,“再說,五十年前兵荒馬亂的,衙門裏的文書能留到現在嗎?”


    “這....這他媽的不是故意惡心人嗎?”


    師爺瞥了暴跳如雷的李立德一眼,“你的心情我明白!任誰都要火!家族在此繁衍生息幾十年,忽有人拿著地契過來說你家占了我家的地,換誰都接收不了!”


    “但....”師爺又是話鋒一轉,“人家既然告了,衙門就要受理!”


    “嗬!哼!嗬!哼!”


    李立德滿嘴冷笑,揶揄道,“真是青天大老爺呀!為民做主剛正如此?嘖嘖嘖,真是....您不覺得荒唐嗎?不覺得是天方夜譚嗎?”


    “要這麽說,天下官司的數不過來了!明日我拿著一份地契,去淮西總管府告狀,說滁州府內有三條街市,五十年前是我家的,行嗎?”


    “前元的地契本朝也認?”


    “前元的疆土本朝還認呢!”


    “嗬!”李立德又冷笑道,“做夢都沒想到,這荒唐透頂的事,居然出現在本朝?亙古未有!”


    師爺瞥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再說一遍?”


    李立德冷笑,他心裏明鏡似的,師爺的話看似荒唐,但別有所圖。


    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多荒唐的事兒都有!隻要有權,黑的也是白的,白的也是紅的,紅的也他媽是綠的。


    你覺得荒唐?


    權力最大的作用就是,你是覺得荒唐,但你沒辦法反駁,更沒辦法推翻,隻能接受!


    “好,既然您說有人告我李家!”李立德執拗的脾氣發作起來,“那在下請問,是誰?他說我家占了他家的地,具體占了哪兒?”


    “姓什麽不能告訴你!現在還沒開堂問審呢!”師爺笑笑,“不過人家說了,也不是什麽良田,說你家占了人家的山坡地!”說著,又是一笑,“人家說了,祖墳就在山上呢!”


    “祖墳!”李立德再次冷笑,“我幼年時聽家中長輩說過!我李家未遷來之前,這邊鬧了瘟疫,漫山遍野都是亂墳崗...”


    “哈哈哈!”說著,他搖頭嘲諷的大笑起來,“是我李家買了這些地之後,幾代人開墾,才有今日的桑園千畝....”


    “你李家遷到此處的時候確實是個大家族!可要說能開墾出千畝的桑園,不能夠吧?”師爺冷笑。


    李立剛心中一驚,忙道,“是五十年間我李家人勤勤懇懇....”


    “縣衙裏有地契票根,龍鳳八年的時候你家就有了桑園千畝!”師爺冷聲道,“你家的地契建檔是在龍鳳四年,龍鳳八年就有了千畝桑園?你們家人就算長了八隻手,日夜不休的幹,也開墾不出來吧?”


    “這?”李立德頓時語塞。


    “你家勤勤懇懇開墾出來的?”師爺再冷笑道,“太祖高皇帝立足淮西之後,收攏流民,下令軍民人等開荒種地恢複生產。”


    “當時定遠縣衙中,管著流民開墾田地的人,就是你曾祖父吧?”


    “戰亂之間,田地大多無主!實在查不到原主兒的田地,官府都授予了流民。”


    “你李家方圓三十多裏,一個流民都沒安置?”


    “這....”漸漸的,李立德的頭上冒出一層冷汗。


    “定遠這,出了太師出了軍侯出了將軍無數!”師爺冷聲道,“所以這筆糊塗賬,一直就是糊塗賬,誰也不能較真也不敢較真!”


    “所以你李家就渾水摸魚...嗬嗬!”師爺又道,“這一摸就是五十年!”


    “他到底要幹什麽?”


    李立德心中冰涼,猛的浮現出一個念頭,“莫非有人看上了我家的茶園!”


    “你...”師爺再次冷笑,“你定然覺得委屈,覺得匪夷所思,是吧!”


    “師爺,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到底李某李家得罪了何方神聖?”李立德大聲道,“要用這麽下作的方法...”


    “下作?”師爺又是冷笑,“是,五十年了,很久了,當年很多知情的人都死了,死無對證了!可是,世上無難事,隻要肯較真!”


    “我就問你一條,你家方圓三十裏,為何從五十年前到現在,隻有你一家?官府當初安置的流民哪裏去了?”


    “我都不說你這些年是否有著漏稅!你李家三代人當糧長的時候,是否有過中飽私案!”


    “我就問你這一條!縣衙的文檔明明白白記載了,當初安置了多少流民在此,預計開墾田畝坡田多少。但人呢?地呢?為何現在都變成了你李家的千畝桑園?”


    “此事,你可有證人?可有中人?若是買的,憑證嗎?”


    “這....”李立德忽的坐下,看著師爺,“我李家到底得罪了何方神聖?”


    師爺淡淡一笑,“你可知,我是在救你!”


    真的,他確實是在救李家!


    同時,也是在給趙家減少麻煩。


    更是在給定遠縣的縣太爺,根除禍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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