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您瘦了!”


    朱高熾快步迎上去,見到朱棣的那一刻,見父親的須發已經斑白,臉上滿是風霜。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帶著顫音出口。


    朱棣看看兒子,還是那麽胖,但眼中的孝順赤誠之意,一如既往。


    他心中微暖,麵上卻板著臉,“大老爺們瘦不瘦能怎麽地?一見麵就吭哧癟肚的!”


    “我.....”朱高熾低頭,拉著父親粗糙的大手,“娘和妹妹們可還好?”


    “越來越沒長進,這麽大人了還是這麽婆婆媽媽!”朱棣掃了周圍一眼,“挺胸抬頭!”


    李景隆笑嗬嗬的走過來,“下官見過王爺!”


    朱棣掃了他幾眼,“有勞九江了!”說著,又笑道,“看你氣色倒好!”


    “王爺也是越發的精神矍鑠了!”李景隆笑道。


    “老了!”朱棣歎口氣,“整日在邊關吃沙子,比不得你們在京師享福呀!”


    李景隆笑笑沒說話,讓他吃噠幾句不丟人,犯不上跟他做口舌之爭。


    下一秒,他瞥了一眼朱棣身後帶著的驕兵悍將們,“您是先休息,還是直接進宮?”


    “皇上可有旨意?”朱棣問道。


    李景隆隻是笑,“萬歲爺說了,隨您!”


    朱棣眼簾低垂,“先進宮!”


    ~


    宮還是那座宮,但再也不是朱棣的家。


    他大馬金刀的坐在侍衛值班房中等待覲見,目光看著來往的官員們。


    那些官員們也偷偷的打量著他,隻是當和朱棣的目光碰撞,都馬上扭頭看向別處。


    偌大的侍衛房空蕩蕩,侍衛們都躲瘟神一樣遠遠的避開,隻有鄧平麵無表情的相陪。


    “你是寧河王的小兒子?”朱棣開口問道。


    “是!”鄧平說著,扭動下身體。


    朱棣的目光瞬間落在鄧平的膝蓋處,“落下殘疾了?”


    “嗯!”鄧平臉色有些暗淡,“有些吃不上勁兒,刮風下雨疼!”


    “疼疼就好了!”朱棣咧嘴一笑,“再過幾年,他不疼你還不得勁呢!”


    說著,又看向鄧平,“你的事本王知曉一些,是條好漢子!別學你姐夫那麽油滑,腿廢了怕個球?響當當的漢子,就算缺胳膊少腿也是漢子!”


    鄧平低頭,他有些不懂,為何這位王爺今天這麽多話!


    但他的職業操守告訴他,要多點頭多笑臉少說話。


    見他如此,朱棣心中嘟囔一句,“沒勁!”


    早些年即便是見老爺子的時候,跟老爺子身邊人也能套出幾句話來。可是現在,皇帝身邊的人都是悶葫蘆,滴水不漏。


    此次進京他很是忐忑!


    因為當初老爺子駕崩的時候,他和皇帝承諾了許多東西,可到現在都沒做到。


    大明勢大,韃子遠遁....


    他所屬的邊境二十萬大軍,非但沒有按照預想長驅直入,反而有些猛虎打蒼蠅,用不上力!


    就這時,王八恥低著頭穿過連廊而來,“王爺千歲,萬歲爺傳您!”


    朱棣站起身,整理下身上帶著風塵的甲胄,邁步前行。


    ~


    乾清宮裏,朱允熥盤腿坐在羅漢床上,皺著眉頭看著手中的奏折,似乎在沉思。


    “臣朱棣叩見....”


    “四叔來了!”朱允熥抬頭,見朱棣穿著鎧甲,瞬間有些失神,然後笑道,“一路辛苦,大規矩免了!”隨後又對王八恥道,“賜座!”


    “臣聽聞皇上召見,徹夜趕路馬不停蹄不敢耽擱!”朱棣的靴子上,滿是泥沙的斑點,形象頗為邋遢,“不知皇上召臣入宮....”


    “你看看這個!”朱允熥把手中的奏折丟給朱棣,端起茶盞,“看了再說話!”


    朱棣心中詫異,但還是拿起奏折,仔細的看了起來。


    奏折沒有抬頭和落款,不知何人所做。


    但是看字跡,絕對不是文官的手筆。文官們給皇上的奏折,都是工工整整,每個字都是一邊大小。


    而這奏折上的字,頗為潦草,但潦草之中蒼勁有力,顯然是出自武人之手。


    更讓他意外的是,這奏折所寫的,竟然是安南之事。


    “此番安南來朝之中,有黎氏子弟觸怒萬歲,自殺謝罪。訊息傳迴安南,舉國皆驚!安南國主聯合安南公卿,欲問罪於黎氏權相!”


    “豈料權相掌權已久,發動政變廢了陳王。又在陳族之中,選一小兒為王!”


    “身為權相,擅自廢立,司馬昭之心已路人皆知!且有消息稱,被廢安南之主,已遭不測!”


    “安南有忠於陳朝之人,秘書於廣西布政司求助我朝!”


    朱棣越看,眉頭越是深鎖。


    許久之後,看向朱允熥,“皇上要對安南用兵嗎?”


    若是對安南用兵,這就是天賜良機。


    大明是安南的宗主國,父母之邦。怎能坐視自己的藩國社稷,被權臣篡位?


    “安南自古以來就是我中國舊土,皇上欲對安南用兵,也是收拾舊日山河!但是安南,可不是緬地可比,甚至比當初的高麗隻強不若。再者,有山河之險,不利騎兵往來。”朱棣沉吟著開口,“且其國內,可戰之兵不下十萬.....”


    “現在還不是時候!”朱允熥道,“總要黎氏把陳朝皇族的人殺盡了,倒行逆施天怒人怨,才能動手!”


    說著,又道,“朕也知對安南用兵,很難!所以才叫你迴來!”


    朱棣心中一驚!


    就見朱允熥看著他的眼睛笑道,“四叔,把安南打下來作為你這一支的封地如何?”


    “嘶....”朱棣倒吸一口涼氣。


    “再等等,等緬地平定之後,安南的形勢不可收拾之時.....應該也就是這一年半載的事!”朱允熥又道,“你要多少兵?”


    “皇上的意思,臣去征安南?”


    “嗯!”朱允熥笑道,“你要多少兵?”


    朱棣心中心潮起伏,但都硬生生的按捺著,“現在談多少兵,還有些為時過早!在臣看來,要先對安南用兵的話,先要做到知己知彼!”


    “已有細作繪製了安南的山河圖,交通要道,各地關隘,甚至包括水井都一一著名!”朱允熥笑道,“所以,不用擔心不明敵情之事!”


    青眼,暗影司那麽多人,可不都是白養著的!


    他們化身商人,遊走於大明周邊列國之中!


    “再說,朕剛才說了,用兵還要等些時候!”朱允熥又道,“想必你也知道,因為安南使者無禮之事,大明已和安南締約!我大明可在安南停靠軍艦,雙方國境五百裏內,安南不得駐軍!”


    說著,笑笑,“再等個一年半載,這些條約落實了,我大明就是如虎添翼!”


    “這都一環套著一環...就算安南沒有權臣作亂,也難逃滅國呀!”


    朱棣心中暗道,“眼前這位皇帝的心機,比早些年更可怕了!”


    “征安南是遠征!”朱棣又沉吟道,“糧食和糧道至關重要!”


    “帥才之言!”朱允熥頷首。


    打仗打的就是後勤,打起來可以不顧一切,但沒打之前必須把糧草後勤做到萬無一失。


    “廣西廣東兩省,明年五月之前的夏糧,一粒米也不會運到京城來!”朱允熥正色道,“都作為征安南的軍糧儲備!”


    說著,他也頓了頓,又道,“至於糧道....安南之地確實崎嶇難行!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朕可以給你三十萬民夫,每個民夫每天二十五文大錢的工錢,以保前線軍糧源源不斷!”


    說到此處,他忽然自嘲的一笑,“為何朕說要等呢,一來是等時機再好些,二來是等安南再亂一些,三來嘛.....朕也攢點錢,哈哈!國庫也經不起折騰了!”


    然後,他笑容收斂,正色看著朱棣,“四叔,你要多少兵!”


    “二十萬!”朱棣正色道。


    “好!”朱允熥笑道,“過了年之後,四叔你以大將軍王的身份,去兩廣練兵!朕在從緬地高麗抽調五萬仆從軍,都算在你的麾下!”


    瞬間,朱棣覺得皇帝的笑容,是那麽刺眼。


    讓他在一年半載之後打安南,那是後話。


    但現在,皇帝卻徹底的把他跟北地割離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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