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乾清宮。


    傅讓在太監的引導下,走進熟悉無比的紫禁城。


    他從少年起就在這座恢弘的宮殿中當值,先是外廷侍衛而後是內廷侍衛,再往後是東宮侍衛。


    紫禁城一切都沒變還是老樣子,既美又莊嚴。


    但紫禁城又好像一切都變了,變得讓他有些拘謹,有些陌生,甚至有些膽怯。


    沿途經過的各處,依稀有相識的侍衛遠遠的無聲行禮打招唿。這猛然間讓傅讓想起曾在這座宮殿中的歡暢時光,那時的年少輕狂,他的嘴角不由得泛起一絲微笑。


    但馬上這抹笑容就收斂起來,又變成那個沉穩大方的傅讓。


    因為他同樣看到了,許多羨慕的乃至對他不住打量的目光。


    ~~


    “潁公,皇上等您呢!”


    乾清宮門口,穿著麒麟服的鄧平微微側身,給傅讓讓開一條路。


    盡管這幾年遠離紫禁城,可傅讓對這位新晉的禦前紅人也有所耳聞。其實早些年他和鄧平就認識了,隻不過那時的鄧平家道中落,和他傅讓攀扯不上。


    人生機遇本就無常,現在他傅讓身居高位,而眼前這個當年做他們小尾巴都微微有些不夠資格的青年,已是皇帝身邊的第一侍衛。


    說不定,再過些年,這個鄧統領或許也和他傅讓一樣,平步青雲。


    “有勞了!”傅讓頷首,客氣的說道。


    “請!”鄧平笑著側身。


    傅讓點頭,邁步朝殿中走去。


    剛跨過門檻,就看到從裏麵出來的王八恥。


    兩人誰都沒說話,但彼此之中的眼神裏都是熟絡的笑意。而且,王八恥還對他眨眨眼。


    這是當日在東宮時他們這些人私下裏不成文不可說說口的暗號,當王八恥眨眼的時候,就表示那時的皇太孫心情不錯。


    ~~


    “臣傅讓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下午的陽光,正好從窗戶打落,落在朱允熥的肩膀上。


    金線繡著的盤龍,龍首似乎正在沐浴陽光,這使得朱允熥周身好似被金色的光芒包圍,讓傅讓不敢抬頭不敢睜眼。


    “瘦了,黑了!”朱允熥仔細的端詳了傅讓半晌,淡淡的笑道,“平身,坐吧!”


    “謝皇上!”傅讓起身,恭謹的坐下。


    “都說外放能鍛煉人,還真是說對了!”朱允熥放下手中的奏折,笑道,“早些年你在朕身邊時,朕倒是沒覺得你多人才了得。現在看來,哈!舉手投足之間頗有些獨擋一麵的味道了!”


    “臣乃勳貴幸進二代,才疏學淺德行頑劣,全靠萬歲爺您的抬愛!”傅讓笑著,也看看朱允熥,忽然眼睛有些發紅,“皇上,您瘦了!”


    “是嗎?”朱允熥下意識的捏捏自己胳膊上的肉,笑道,“不是朕瘦了,而是朕整日坐在這宮裏,四肢不勤顯得朕精氣神沒那麽好!”


    “那.....改天皇上有興致了,臣給皇上牽馬,去獵場活動活動筋骨!”傅讓笑道,“臣還記得,皇上尤其喜歡獵犬追兔子。以前每次伺候皇上去獵場,迴家時臣都能得幾張好皮子!”


    “哈哈!”想到過去的時光,朱允熥也不禁微笑,下一秒,他搖頭道,“一眨眼,這麽多年都過去了!”


    說著,歎口氣,“高麗那邊安頓的如何?”


    “有宋老帥坐鎮,臣以為自可高枕無憂!”皇帝問詢起軍政,傅讓馬上起身說道,“臣臨行前,狠狠的掃了一波不服我大明王化的賊子,高麗境內起碼三年內再也鬧不起風浪!”


    說著,他也頓頓,“臣本不想用雷霆手段,但高麗人素來桀驁且心胸狹窄反複無常,還.....”


    “還怎麽樣?”朱允熥笑道。


    “當麵一套背後一套!”傅讓苦笑道,“莫說那些反賊,就是高麗大戶,軍中的高麗軍也都如此。”說著,他想想,“這大概就是老人常說的品性不好,他們做事從來都是見風使舵,巴結上家踩踏下家。總之,不大可靠!”


    “白眼狼麽!”朱允熥笑道。


    “皇上所言集市,就是白眼狼!”傅讓也跟著笑起來。


    “調你迴京任職京營,你有何打算?”朱允熥又問。


    傅讓躬身,“皇上對臣至於之恩,如高山之厚。不過....”說著,他看看朱允熥,“臣資曆畢竟還淺,管著京營......”


    “太自謙了!”朱允熥擺擺手,“你是跟著朕打過仗的,也跟著藍玉還有燕王打過仗,還管著數萬大軍鎮守高麗,資曆怎麽不夠?朕知道你是怕軍中有人不服你,嗬嗬!你就這麽沒出息?”說著,他又道,“就這麽看低你自己?人家徐輝祖一沒外放過,而沒獨當一麵領軍,現在既是南書房行走,又兼著五軍都督府,不也一樣幫朕分憂?”


    傅讓苦笑。


    他和徐輝祖是不一樣的,準確的說他老子傅友德和人家的老子徐達是不一樣的。


    就憑徐達兒子這四個字,軍中誰敢紮刺?


    就憑魏國公府的金子招牌,誰不謙讓三分?


    “給你,你就管著,別讓朕的京太安逸失了血性!”朱允熥端著茶盞喝了一口,手指點點桌麵,“那事你也知道了吧?”


    傅讓猛的撩開麒麟服裙擺,直接跪下叩首,“臣路上已然知曉!”說著,繼續叩首道,“臣兄罪無可恕!”說著,又道,“臣兄犯法,皇上卻依舊對臣恩遇有加,臣慚愧得無言以對。”


    說到此處,他有些哽咽,“所以,臣請皇上收迴讓臣任職京營的成命,畢竟臣.....”


    “小心過頭,就是虛偽!”


    朱允熥一句話,猛的讓傅讓一顫。


    皇帝可以和顏悅色的和你嘮家常,但也可以一句話就讓你萬劫不複墮入深淵。


    “你知道朕是拿你當自己的人,你更應該知道,在朕心中你是你,你兄長是你兄長。”朱允熥平靜的說道,“朕對於和他天壤之別,不然的話當初你家的爵位,朕也不會力排眾議戴在你的頭上!”


    “皇上隆恩,臣萬死不足報答萬一.......”


    “朕也不要你死,就要你好好的當差!”朱允熥麵上再次露出笑容,“你呀,心思重,想的多。”說著,歎口氣,“也可能是你久不在朕跟前當差的原因吧,朕總覺得你現在和朕.....有點疏遠了!”


    “臣不敢.....”


    “記住,朕和以前一樣,啊!所以呢,你們就別瞎想!把差事做好,就是對朕最好的迴報!”朱允熥手指點點桌麵,“去吧!這一路車馬勞頓的,迴去歇著吧!”


    他幾句話,讓傅讓的後背已被冷汗濕透。


    “臣遵旨!”一肚子話憋著沒敢問,傅讓緩緩往後退。


    “等等!”朱允熥開口,好像是瞄了傅讓一眼,“你兄長馬上就要問刑,朕給你一道手諭,你可去鎮撫司天牢看看他!”說著,歎口氣,“骨肉團員一迴,也沒什麽遺憾了!”


    ~~


    “茂初!”


    “公爺!”


    午門外,馬車中傅讓和幕僚相對而坐。


    幕僚李茂初見傅讓臉色不好,問道,“怎麽進去這麽快就出來了?萬歲爺可是說了什麽?”


    “說了很多,但又好像什麽都沒說!”傅讓臉上浮現一絲苦笑,“不過,皇上對我倒是和顏悅色!”


    “撫慰您是應有之義,畢竟大爺如今身陷囫圇!”李茂初點點頭,“哎,說起來如今您雖榮登高位,可對您來說未必是好事。京師,這幾人來人往跟走馬燈似的。”隨即,他又低聲道,“咱們這位皇上,越發猜測不透了!”


    傅讓麵露為難的神色,“有件事,你要給我參謀參謀!”說著,把朱允熥讓他去鎮撫司天牢的事,交待了一遍。


    在李茂初的沉思中,傅讓繼續說道,“我聽說湯二爺去了鎮撫司....”


    “您要是覺得萬歲爺是想讓您,給大爺一個痛快,那您就大錯特錯了!”李茂出沉吟道,“而且,學生覺得,私鹽這事遠遠還沒結束呢!”


    傅讓皺眉,“不是已定案了?”


    “那為何不結案?”李茂初道,“為何一定要等到您迴來才處置大爺?”說著,低聲道,“等您看大爺最後一眼?晚生說句不當的話,您好像沒那麽大的麵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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