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一場酒宴,因朱允熥的突然駕臨,頓時變得有些寡淡無味,再好的菜肴也是如同嚼蠟。


    眾人草草吃了一些,簡單喝了幾杯就倉促收場。本來飯後預備了些節目,也隻能作罷。


    夜幕已經降臨,應天府中華燈初上,遊人如織香車寶馬引人沉醉。


    結伴而行的士子,三三兩兩的富商員外,還有一條條滿是胭脂香的彩衣巷....


    朱允熥背著手,慢慢走在前頭,帶著幾分興致幾分打量,在街上閑逛。


    朱高熾微微落後半步在他身側,而魏國公徐輝祖和曹國公李景隆則是在他們身後。


    “剛才的酒菜不錯!”聞著空氣中的煙火氣,朱允熥笑著開口道,“就是都沒怎麽動筷子,一桌子菜可惜了!”說著,側身笑問,“那一桌,不少錢吧?”


    “臣訂的是最好的席麵,八塊銀元!”朱高熾實話實說。


    “嘖,大手筆!”朱允熥笑道。


    八塊銀元,足夠應天府中一個五口人的中等人家吃三四個月的了。


    再說得好理解一點,後世滿清時期,一個八旗兵一個月的鐵杆莊稼也就在二兩銀子到四兩銀子之間。一八旗馬甲,每月領銀二兩米十石,就足夠養活八口人。


    這還是經過了數百年,全世界的白銀都流向華夏大地,通貨膨脹之後白銀的價值。


    “其實....”朱高熾笑笑,開口道,“臣僥幸,蒙皇上恩寵點入南書房與諸位大臣參讚國事。但臣也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以後好些事還要諸位大人提攜點撥。是以臣才想著,出來擺一桌,落個好人緣!”


    朱允熥聞言笑道,“你不必和朕說這些,這點事朕還是能想明白的!”


    要不怎麽說朱高熾聰明呢,他這是在告訴朱允熥,就是因為我是新來的,想著別讓人排擠我,所以才請大夥出來吃飯,不存在別的意思。


    同時也把請客的事都攬在自己身上,隱去了徐輝祖。更是避免讓朱允熥對魏國公對他朱高熾的“袒護”之情多心。


    “你呀!”朱允熥繼續笑道,“你還是跟在朕身邊的時候少,不太了解朕。”說著,笑笑,“朕像多疑之人嗎?”


    “你不是像,你就是!”朱高熾心裏罵了一聲。


    麵上笑道,“皇上自然不是多疑之人,可是事無巨細告知皇上,乃是臣的本份!”


    朱允熥一笑,沒有說話。


    前方人流愈發密集,已到了夜晚最繁華的秦淮河岸邊。


    遙看前方,河麵上燈火璀璨,無數艘雕梁畫棟的畫舫在水麵停泊,爭奇鬥豔。紗窗後滿是歌女曼妙的身姿,還隱隱有絲竹之聲傳來。


    一艘艘小船從河麵駛到岸邊,小船上留著兩把頭的小丫頭,笑著把恩客請上畫舫。


    還有數不清的貨郎,一眼望不到的集市,足稱盛世繁華。


    見朱允熥看著河麵上的畫舫,跟在後麵的李景隆心中一動,悄悄轉身朝後而去。


    “此等繁華,北平可有?”朱允熥駐足觀望,笑著問道。


    朱高熾搖頭,“北平是邊塞之地,晚上宵禁,是以繁華不足京師萬一!”


    這話半真半假不盡不實,北平的前身是元大都,即便現在不是大明的都城,可也是天下雄城,商賈絡繹不絕歌舞酒肆也是通宵達旦。


    “八塊銀元的席麵,北平有嗎?”朱允熥又問道。


    朱高熾腦子裏飛快的揣摩著朱允熥的用意,緩緩開口道,“北平裏最好的魯菜館子,最好的燕翅席也不過是三塊銀元!”說著,也是一笑,“論物價,江南之地比北方高出許多。”


    “不是物價高,而是有錢的人太多!”朱允熥若有所思的開口。


    隨後,他看看前邊,指著一處茶攤子說道,“走,過去坐坐。”


    ~~


    小小的茶攤,就零星準備了幾張板凳。


    朱允熥和朱高熾一人一個,其他人隻能捧著茶站著。


    “你知道去那邊畫舫上良宵一刻,要多少錢嗎?”朱允熥喝了一口熱茶,看著遠方問道。


    朱高熾想想,“臣沒去過煙花柳巷之地!”


    “你倒是老實人!”朱允熥笑笑,轉頭道,“李景隆,多少?”


    後者聞言馬上上前笑道,“迴您的話,畫舫也分好幾等。一般的打茶圍聽曲,大概是二塊銀元。若是吃席陪酒等,三塊起價不算席麵錢。若是想單獨和名伶共處一室,起碼十塊銀元起。若是想當入幕之賓,那就要翻一翻。”


    “臣說的還是一般的畫舫,那些有名的姑娘,恩客不花個一頭二百,怕是近不得身,不能一睹芳容!”


    “鑲金了?”朱高熾心中暗罵。


    “看看!”朱允熥端著茶碗笑道,“這位是風月班頭,說起這些如數家珍!”說著,又喝一口茶笑道,“朕還記得,當初還有些人上書,說京城之中風月之地太多,委實不雅!”


    李景隆笑笑,繼續說道,“那是窮酸書生沒見識罷了,去歲,應天府光是收秦淮河畫舫還有煙花柳巷的牌照錢,就收了十八萬現錢。更別說,這周邊多少百姓靠著這個討生活。”


    “你倆一個皇上,一個國公,怎麽看著跟老鴇子似的?”朱高熾心裏腹誹,但臉上依舊是憨憨的笑,看著傻乎乎的。


    此時,朱允熥又開口道,“所以說,江南有人錢人多啊!一桌席麵八塊銀元,吃的人還要排隊訂桌。去一次畫舫最少十塊銀元起步,可你看上去的人還是絡繹不絕!”


    說著,他看向朱高熾,“而貧家小戶呢?就以應天府為例,百姓之家中又存銀超過十塊的,就算是中等人家。”


    “貧富懸殊!”朱高熾下意識的接口道。


    “是這個理兒!一針見血!”朱允熥點頭,“為什麽會這麽懸殊呢?”說完,有些期盼的看著朱高熾。


    朱高熾微微沉吟,“江南重商,各種工坊林立,所產之貨物行銷海內,皇上又特許了海關允許海商......”


    “不對!”朱允熥開口道,“起碼不全對!若真是如此,起碼百姓也能有些湯喝,落些散碎銀兩,可錢都流向哪裏去了?城裏其實還看不大出來,你去過鄉下看看沒有?貧著比比皆是。”


    說著,歎息半聲道,“有錢的想著法的更有錢,大工坊兼並小工坊,然後拚命的買地。沒土地的百姓隻能出來做苦力討生活,即便是有田地的呢,可種地也不過是維持生計而已。”


    “此事古來有之!”朱高熾也帶著幾分感歎,“非人力能改呀!”


    “這個道理朕明白,試想一下若咱們是有錢人自然也是買房買地,但你想過根子在哪沒有?”朱允熥又問道。


    朱高熾想了半天,搖搖頭。


    “根在就在於,江南這塊地方的體量太小了!”朱允熥看著他的眼睛正色道,“你懂體量這個詞的意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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