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陽光下的雪原就格外的刺眼。


    遠遠望去,仿若無數個刺眼的白點在視線中閃耀,隻看一眼,就讓瞳孔火辣辣的難受。


    一支近乎十萬人大軍,停在雪原的崇山峻嶺之中,若是從天空俯瞰,大軍似乎一分為二,占據了兩邊略高的地勢,隻在其中留出一條狹窄的通道。


    這是典型的進可攻,退可守的陣地。陣地之上,長槍弓箭火銃火炮一應俱全,步兵嚴陣以待,騎兵來迴遊弋。


    當先,一杆大旗高高飄揚,潁國公,傅!


    傅友德的高麗駐軍,還有鐵嶺衛的兵馬,也到了。


    咳!咳!咳!


    軍帳之中,傅友德狠狠的咳嗽著,大口大口帶著血絲的濃痰,吐在痰盂裏,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的同時,也沒有多少精神。


    這位老將似乎蒼老了許多,原本貼身的鎧甲顯得有些鬆垮,連走路都要靠人攙扶。


    帳中諸將臉色有些不好看,傅大帥自從入秋開始身子就不好,病倒了幾次。韃子來犯之前更是連馬都上不去了,如今是拖著病體千裏迢迢趕到戰場。趕來的路上,又經曆了狂風暴雪。


    這一路,傅大帥根本沒有騎馬,而是坐著由親兵抬著的轎子。但即便是這樣,他的轎子也走在大軍的最前頭,仿若探路先鋒。


    他娘的!傅友德用手背擦了下嘴,艱難的笑著罵道,人老了,毛病就多。不是這疼,就是那疼!說著,揮手道,繼續說,剛才說到哪了?


    參將劉真開口道,傅帥,咱們停在這是不是不妥,探馬迴報,韃子離咱們還遠著呢?而且他們過了黃榆溝長城口,如今正跟燕王的人馬打得交著......


    另一參將錢忠也道,是呀大帥,就算要停在此地,末將以為也應當先派遣先鋒部隊,或是探查韃子的虛實,或是通知友軍.......


    已經派了!傅友德淡淡的一笑,老夫打了一輩子仗,這點事還用你們說?說著,又是一笑,有些虛弱的指著牆上掛的地圖,你們呀,跟了我這麽多年,怎麽就不長進!


    說著,在親兵的攙扶下站起身,指著黃榆溝一代說道,這裏現在是戰場,燕王的人馬頂著,咱們是離他最近的援兵嗎?說著,看看眾人,應是最遠的,咱們到這的時候,想必京師的援軍,秦晉二藩等地的援軍已經都到了!


    隨即,枯瘦的手指在地圖上劃了一個大大的圓圈,再瞅瞅,這才多大點地方,韃子十幾萬,朝廷大軍近乎二十萬,加起來三十萬,擺得開嗎?咱們這些人再湊上去,看著是成合圍之勢,實則呢?


    實則臃腫了!傅友德咳嗽一聲,繼續開口,人多不一定有用,各路援軍本就互不統屬,號令難以傳達,都擠在長城周圍這一快,到時候誰都施展不開,反而便宜了韃子!


    前方他們合圍去,咱們離開點距離,韃子敵不過自然要往咱們這邊跑,這時候咱們才能發揮出用場!再說了,咱們也一股腦湊上去,他娘的後麵的糧道不管了?


    咳!咳!又咳嗽幾聲,歎息道,你們呀,跟了老夫這麽久,怎麽還這麽蠢!然後,又看看眾將,老夫活著能教你們,老夫要是死了,誰教你們?啊!打仗要動腦子,知道不?


    麾下眾將默然。


    多派探馬,偵察敵軍動向,專門開辟出兩條路來,跟友軍通信!傅友德坐下後,擦了下頭上的虛汗,還有糧道要保護好,征發的高麗民夫都不是什麽好雜碎,盯緊他們,營中多囤積柴火,治凍瘡的藥也藥多備..........


    傅友德絮絮叨叨的說著,事無巨細。


    這時,外麵一個滿身冰霜的親兵大步進來,跪地道,大帥,末將等巡查的時候遇上了遼王的斥候!


    遼王也在左近?傅友德問道。


    親兵遲疑下,開口道,小的們碰到了不單是遼王的斥候,還有.........那些人就是遼王千歲帶隊,專門獵殺韃子的遊騎,聽說大帥帶大軍到了,遼王也非要來見您?


    遼王來了?傅友德大驚失色,虛弱的撐著身子起身,快,開中門,眾將隨我迎接遼王千歲!


    ~~~~


    遼王朱植一身普通的校尉棉甲,縱馬聽在傅友德中軍大帳之外。


    他年輕俊朗的臉上沒有往日爽朗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讓人不寒而栗的冰冷。還有他的眼神,猙獰中帶著仇恨,仇恨中帶著痛苦。


    他環顧大軍的營地,拉著韁繩的手死死的攥著。似乎想到什麽,肩頭不可抑製的顫抖。這些日子一來,他以皇子親王之尊,扮作普通士兵,在韃子大軍的側翼活動,專門獵殺那些韃子的散兵。


    粗略算算,死在他手裏的韃子沒有五十也有二十,可他心中那滔天的怒火,卻越來越旺。


    臣傅友德,參見遼王千歲!一聲唿喚,讓朱植清醒過來。


    他趕緊跳下馬,走到中軍柵欄處,潁國公何須多禮,朱植此來不是當王爺的,而是和您合兵一處,去殺韃子........說著一愣,趕緊把傅友德扶起來,上下打量兩番,老國公,您怎麽病成這個樣子?


    傅友德笑道,十五爺,人老了,不就這德行嗎?說著,拉著朱植的手,走,裏麵說話去!


    二人並肩在前,其餘將校在後,走入中軍大帳。


    看朱植的盔甲上隱隱有血跡,傅友德開口道,老臣知道您從小就酷愛武事,渴望沙場建功。可老臣托大說句倚老賣老的話,您是皇子親王,萬金之身,怎麽如此孟浪行事?萬一您有個好歹,或是落在韃子手裏.........


    我寧死,也不落在韃子手裏!朱植的眼睛,瞬間通紅,隱隱有淚水閃動。


    他是貨真價實的大明塞王,就藩的時候連宮殿都沒有,隻能在大淩河邊上用木頭壘營,以至於武定侯郭英,奉老爺子的旨意,把郭家閨女送到廣寧嫁給他時,連個說得過去的新房都沒有。


    他滿腔心思都鋪在軍衛和城堡的建設上,數年堅持不懈的建設,荒涼的封地才有了幾分人氣。


    可韃子的突然襲擊,讓他的一切都成了泡影。


    我手下三萬多人,到現在隻有八千!朱植的聲音帶著哭腔,韃子不宣而戰,直接越過大淩河。沒了,遼藩的一切都沒了!


    兒郎們的姓名,他們的家人妻女財產都沒了,他們和我一樣現在成了隻想殺韃子報仇的孤魂野鬼!朱植大聲喊道,傅帥,今日在你麵前的,不是大明的親王,隻是朱家的十五郎!


    我從小練武,自問弓馬還過得去。求您讓我在您手下當個馬前卒,給戰死的兒郎們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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