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暴怒之下,詹徽馬上跪伏於地。


    無怪他如此暴怒,那陳瑛何許人也,昭昭史書曆曆在目!


    古往今來,有忠臣就有奸臣。奸臣永比忠臣多,可是不是所有奸臣,都有資格位列史書。那陳瑛,是刻在史書上,專門單獨寫在奸臣傳中的人物。


    初為山東按察司,永樂元年入京為督察禦史。當時朱棣已經覺得自己殺人太過,特意提過,削藩乃黃子澄齊泰之慫恿,其餘人等身死不問。


    但是陳瑛卻網羅罪名,愈加迫害。對朱棣言道,陛下得江山,當用重典,加害正直之臣數十族。即便是降臣之中,每不合他意,便奏於朱棣,言心懷舊主,視帝為篡!他手中血債累累,冤聲徹天。所辦之案,即便是永樂臣子,亦掩麵而泣。


    洪武建文兩朝,忠臣無遺種!


    大明朝堂,敢於直言之士,殺戮一空!


    他最為奸惡殘暴的地方,不但因為他害死了那麽多人,而且連人家妻女都不放過。所有罪臣家眷,全部充入教坊司為妓。而且派人輪奸,即便是大肚子的孕婦也不放過。


    即便是後來赫赫有名的錦衣衛指揮使紀綱,跟他比起來都是小巫見大巫。


    這等人,簡直就是喪良心的瘋狗野獸。朱允熥一時沒想起來也就罷了,現在居然從詹徽嘴裏聽到此人的名字,而且還要提拔!


    說!朱允熥走下寶座禦階,厲聲喝問,你和那陳瑛什麽關係?你為何要替他說話!


    詹徽大驚失色,連連叩首,殿下,臣不敢有私心,臣所說之人,都是按照吏部曆年考查評優的人選!那陳瑛,臣不認其人,見都沒見過!


    說實話!朱允熥冷冷看他,你不認識他,為什麽他的名字在最後,還特意和孤說,他的官聲不錯!隨即,又怒道,既然你吏部已經有了蘇州的人選,為何不上折子,反而要在孤麵前談及!


    說話是一門藝術,做官的說話更是藝術中的藝術。一連串名字誰能記得住。能記住的,隻不過第一個或者最後一個而已。


    詹徽已經冷汗連連,不能自已。一直以來朱允熥都號稱仁德儲君,何時發過這麽大的雷霆之怒。再者,他一直努力靠向東宮。皇太孫也對他頗為優渥,哪想到今天,就在眨眼之間,待他如仇寇。


    看樣子,今天若是不說清楚,他詹徽這個尚書的帽子也到頭了!說不準,將來人頭也保不住了!


    那陳瑛不過是一地按察司,到底哪裏得罪了殿下?


    苦也,苦也,袁珙害死我了!


    朱允熥想的沒錯,他確實受人所托。原洪武二年的吏部侍郎,袁珙。


    這袁珙原來算是詹徽的老上司,兩人私交甚好。叩闕案傳遍天下,蘇杭出缺,袁珙便寫信給詹徽,請他關照一下山東的陳瑛。


    詹徽這樣的官油子,深知若是貿然舉薦肯定會引上頭不快。於是想著在朱允熥這裏敲打邊鼓,就算不成也算還了袁珙的人情。


    哪想到,朱允熥居然反應這麽大!


    可是現在,隻能咬死了沒有私心,乃是為國選才!


    殿下,臣冤枉!詹徽麵如死灰,叩首哭道,臣真是一心為國選才,別無二心呀!陳瑛在吏部,督察院每年的考評都是優,所以臣才多說幾句!臣對殿下忠心耿耿,怎會有私心?


    說著,抓著朱允熥的裙擺,殿下不喜陳瑛,臣這就讓人好好查他,罷他的官............


    你說的是真是假,隻有你自己心裏清楚!朱允熥一甩裙擺,指著詹徽,孤原以為,你算得上靠得住的臣子。現在看來,未必!


    殿下!殿下!詹徽嚎啕大哭,太子在時臣對太子忠心不二,至太孫,臣亦不敢有二心,不敢有私心。殿下,臣無心之過...........


    別嚎了!朱允熥怒道,你一點大臣的樣子都沒有!


    他心中氣是氣,懷疑是懷疑,但還真是無法發作。有他在,燕王朱棣永遠別想篡位,那陳瑛也永遠別想當奸臣。


    可是,他從來就不相信巧合兩字。陳瑛的名字無故的,突然出現在他的耳中。而且還和蘇州府官職牽扯到一起,哪裏有這麽巧合的事?


    那麽多官員不提,偏偏提出了這個原本是空中朱棣的惡犬!


    大明朝那麽多品學兼優之士不提,偏偏提起了這個大奸臣?


    再者,這奸臣是不是此時已經搭上燕王的線了!山東距離北平,可比應天府要近得多!


    詹徽這個和藍玉走得很近的官油子,在其中扮演什麽角色?


    他的死,史書上說是因為藍玉的供述!可是史書記載的,未必是真相!


    巧合,不過是借口!


    巧合,就是在掩蓋!


    當一個人開始懷疑一件事的時,這件事八成就已經發生了!


    不管如何,這個吏部尚書,也要換人了!


    看著詹徽,朱允熥心中暗道。


    你身為吏部部堂,有考核推舉評選天下官員之責。朝廷選拔官員,該吏部督察院等部,選定上書等待聖裁。你詹徽做了二十年的官,不會連這章程都不知道。今日你仗著在孤麵前有幾分薄麵,跑到孤這裏歪嘴,你當孤看不出來?


    到底有沒有私心,隻有你自己知道,孤也沒辦法剖開你的肚子,看看你的腸子!朱允熥咬牙道,但是孤告訴你,最好別有什麽其他的心思。


    臣一顆心隻有殿下!詹徽叩首。


    滾下去!朱允熥一揮手,自己上請罪折子!


    臣遵旨!詹徽連滾帶爬,退出東宮。


    殿中,朱允熥微微抬頭,看著寶座之上的匾額大字,靜靜出神。


    允執厥中!


    出自尚書,舜帝告誡大禹,人心是危險難測的,道心是幽微難明的.......(這四個字,本出於故宮中和殿,乾隆親筆。這裏應景,信手拈來,勿怪。)


    這朝堂,遠比自己想的更為錯綜複雜!


    這人心,也比自己想的更為難測!


    這鬥爭,也比自己認為的隱藏的更加深邃!


    人,永遠沒辦法知道,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事,是如何發生,如何進行的。人,更沒辦法知道,你的身邊人在私下裏,到底在和誰交往!


    這也正是,朱允熥一直要保護藍玉等人的原因。


    因為相比其他人,藍玉等人,除了他朱允熥之外,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王八恥!朱允熥輕聲道。


    主子!王八恥緩緩進來。


    這也是個聰明人,朱允熥不發火的時候他叫殿下。朱允熥發火的時候,他叫主子。


    去把何廣義追迴來!孤有話和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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