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許多天沒有去過清逸王府了,路卻記得很清楚,第二天,喬葉來到清逸王府門前時,侍衛照舊進去稟報。

    然而與以往不同的是,這一次,用時特別地長,喬葉等了許久許久,才見那侍衛出來,說道:“小王爺問,你有什麽事情?如果不重要,就不要打擾他了。”

    喬葉握緊了藏在袖中的手,手上的玉佩

    應該很重要吧。

    楚幕說過,這是楚皇禦賜的。

    “很重要的事情。麻煩你去告訴小王爺,以後我都不會再來打擾了,這是最後一次。”喬葉盡量讓自己的笑容燦爛。楚慕,大約也不想見到她了吧?

    侍衛又一次進去,這一次出來用時也不短,喬葉不明白,從正門到射影樓來迴統共不過幾十分鍾,他需要花費近半個時辰嗎?

    “小王爺說,請你進去。”侍衛道。

    喬葉點頭,提著衣服的下擺上了台階,在侍衛的引路下來到了射影樓。

    蒼堇、蒼玄立在門前,聽見腳步聲迴頭,然而都隻是略略向喬葉點了點頭,便不再說話,臉上的神色也很奇怪。

    喬葉皺眉,百思不得其解。

    “主子,她來了。”蒼堇有些焦急地對著屋內說道。

    許久之後,楚慕的聲音才迴應:“讓她進來。”沒有什麽波瀾起伏,一貫的清朗好聽。

    蒼玄推開門,喬葉走了進去。

    門又從身後關上。

    楚慕一身暗紅緄邊的玄色衣衫,靠在軟榻上閉目養神,四周的窗戶緊閉,隻有不遠處的燭光一直亮著,蠟燭已經燃燒得隻剩下卑微的一小截,隨時可能熄滅。

    楚慕單手撫額,一動不動。

    喬葉率先打破了沉寂,走上前去,叫道:“小王爺。”

    “嗯。”楚慕應了一聲,身子還是沒動:“什麽事這麽重要?要你親自跑一趟呢?”

    “我……”喬葉想了想,從袖中掏出那塊玉佩來,揣在手心裏:“我是來還東西的。這是小王爺你丟的玉佩。”

    楚慕的身子微微一顫,然而,他很快便笑了:“什麽玉佩?”

    “就是我中秋夜的時候在相府的碧湖邊撿到的,上麵刻著小王爺的名諱。”喬葉在想著措辭。

    楚慕坐起了身子,放下撐著額頭的手,淡淡看著她:“然後呢?”

    “然後,我昨天突然想起來的

    ,如果不還給小王爺,真的不太好,所以今天”喬葉怎麽都覺得自己在做賊心虛,她覺得楚慕這樣的淡定真的太不正常了。他肯定在生氣,下一秒就會爆發,於是她的聲音越說越小:“小王爺,對不起”

    然而,楚慕並沒有生氣。他看向她攤開的雙手,上麵放著一塊玲瓏剔透的碧玉,他戴了近十年了,從未離身,可是天知道他多麽想丟掉它,連同自己的名字也一起丟掉。現在,它迴來了。他又不得不每天麵對夢魘一般的它。

    頭痛,一覺醒來,居然發現自己還活著,真是不可思議。

    眼睛從玉佩上移到她的臉頰上,還是一樣的她,沒什麽變化。楚慕安靜地起身,剛剛站起來的瞬間,腳步竟有些不穩。他停了停,才邁開步子走到她身邊。

    喬葉一直低著頭,雙手伸出去。

    楚慕並沒有接,走到她身側站定,忽地輕笑:“最後一次來這裏了?”聲音很輕鬆。沒什麽情緒。

    喬葉抬頭,正好往進他的眼睛裏,那透明如琥珀般美麗的眼眸中有種她看不懂的東西,第一次,她被他魅惑的琥珀色眼瞳看得呆住,一動不動。妖異的琥珀色,懾人的光芒,不同於楚離紫瞳的神秘,相同的是,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楚慕好像並沒有在等她的迴答,見她發愣,伸手輕輕捏了捏她的臉頰,唇邊泛起一抹笑意,淡淡的,並不明顯:“小家夥長大了,你想走就走吧,我原本也不想強迫你,走了也好。”

    喬葉不懂,他在說什麽?為什麽今天的他,看起來有點不一樣呢?

    “以後別動不動救炸毛,小爺我脾氣好,任你打了踩了也不還手,其他人就說不定了。”楚慕繼續說,伸手拍了拍他的頭,喬葉還陷在迴憶裏,不妨額頭上傳來溫熱的觸感,惹得她渾身一顫。抬頭便看見他的唇離了她的額。

    若是平時她肯定會立刻出手推開他,可是陷在她缺動不了手,因為他的眼神極其溫柔,唇邊的笑容也極其柔軟,也許是因為第一次認真看著他的緣故,她居然發現他是如此陌生。靠的近了,他的身上有一種很奇怪的藥草味,很淡,然而喬葉呆習慣了“嚐盡百草”,所以對藥物很是敏感。

    “你,身子不舒服嗎?”喬葉看著他,問道。

    楚慕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迅即輕笑,搖搖頭:“沒有,我很好。”伸手從她的手上接過了那塊沉甸甸的玉佩,眼中的光芒迅即散去。

    他將玉佩緊握在掌心,轉身背對著她,

    沉靜了許久,屋子裏靜得能聽見彼此唿吸的聲音,楚慕終於開口道:“你走吧,以後都不要再來了。我不會再見你了。”

    喬葉呆了呆,他說過很多次這樣的話,卻沒有一次是親口說出來的。這一次,是多麽明顯的逐客令。莫名的,心裏有些失落。

    然而,這本來不就是她來清逸王府的原因嗎?她就是為了以後都不再見他才來這裏的。

    於是,明知道他看不見,她還是點了點頭,道:“好。我以後都不會再來打擾小王爺了。再見。”

    她轉身,走到門邊,拉開門,退了出去。門關上那一刻,說不上為什麽,她朝門內看了一眼,楚慕站在原地不動,她隻能看到他的背影,玄色的衣衫如同是暗夜裏的精魂,讓人不想正視。喬葉在心裏歎了一聲,好奇怪的顏色。

    射影樓的門關上,一陣大風刮過,後窗被吹開一點縫隙,透過它可以清晰地看到那珠白玉槐花掉落滿地,晶瑩的花朵好像是淚珠般易碎。較小的身影,慢慢走過白玉槐樹之前,腳步沒有絲毫遲疑地往王府大門的方向走去。

    楚慕慢慢走過去,將吹開的窗子重新關上,蠟燭熄滅,屋裏,徹底地暗了下來。

    想迴頭的時候,心裏突然一陣惡心,腳步一軟,單膝跪地。有什麽東西堵在心裏,吞不下去,吐不出,攪得心裏翻滾般地疼痛。手中揣著冰冷的碧玉,整個身子都冷了下來。

    索性,也不再繼續往前走了,靠著軟榻的背麵坐在了地上。

    低頭看著手上的玉佩,自嘲一笑,既然想死都死不了,那麽,有什麽辦法呢?早指導這藥吃下去不會馬上死,而是連麻木的功效都失去了,他昨晚真不應該吃那麽多。

    胸口悶得厲害,刀割一般,楚慕琥珀色的瞳眸黯然無光————

    你要離開我,倒不如我先離開你。我不喜歡被人拒絕,所以我總是先拒絕別人。這樣,我就不會受傷害了。你也不會知道,我受了傷。

    喬葉從清逸王府出來的時候,精神恍恍惚惚,並沒有想象中的輕鬆,她一直在想楚慕身上的藥味是什麽,她從前沒有在他身上聞過這樣的味道,他到底是生了什麽病呢?

    不知不覺走到了“嚐盡百草”,喬葉跨進門檻,華佗便迎了上來:“喬兄弟,你來了啊!太好了!我們哥兒三個正有事情要跟你商量呢!”

    喬葉皺眉:“什麽事?遇到了什麽難題了嗎?”他們三個向來都能把“嚐盡百草”打理得很好的,

    喬葉一般是不需要插手的。

    “是這樣的。”扁鵲那扁扁的身子掀開簾子從內堂走了出來:“明天是老爺子的壽辰,我們三個商量著要怎麽給他老人家慶祝呢!”

    神農也開了口,嗬嗬笑道:“老爺子對我們的恩情如同再造,讓我們重新認識到自己的用處,還能養家糊口,日子也過得湊合了。所以我們就想,給他老人家好好賀一次壽辰。”

    喬葉笑了:“原來是這樣。要不是聽你們說,我還真不知道師父的壽辰是哪一天呢。”

    “我們也是猜的。前幾天狐狸兄來過,帶了老爺子的信,說是這個月十五給他送一些長壽麵過去。我們幾個也就猜了猜,興許是老爺子自己要給自己祝壽呢!”華佗道。

    喬葉點點頭:“沒錯,師父他老人家比較乖張,說不定真的是要一個人過生日。”

    “那,我們哥兒三個應該準備什麽壽禮好呢?”扁鵲問道,“喬兄弟,你是老爺子的徒弟,又不像狐狸兄那樣說不出人話來,不如就給我們出個主意吧。”

    咳咳,說不出人話來……喬葉唇角抽了抽,要是小狐狸聽見了,不知道會怎麽發飆了,想一想上次它把淩二、淩三折磨成了那副樣子,不禁打了個寒顫。至今,淩二、淩三都沒有去石竹院找過茬,怕是已經留下心理陰影了。

    師父喜歡什麽呢?喬葉皺眉想了想,這還真是一個問題。

    他喜歡嚐毒草,他喜歡折騰小狐狸,他喜歡惡作劇,他還喜歡對她威逼利誘,還喜歡囉嗦蠻不講理

    唔,他的愛好嘛,她也弄不清楚。

    於是,喬葉有些為難地開口道:“要不然,那一天,你們一起去天下無美,我親自下廚給師父做一頓好吃的吧!”

    “天下無美”

    這個名字現在在楚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三個男人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盯著喬葉:“天下無美,一座難求,我們哥三個能能進得去嗎?”

    喬葉撓頭幹笑:“嗬嗬,能,能的。”慚愧慚愧,她一直都沒有跟他們說過“天下無美”她有一半的產業。

    “真,真的嗎?!”華佗激動了。

    “那,就這麽說定了!”扁鵲的肥手抓住喬葉的手,用力很大,顯然也很激動。

    “咳咳”神農突然咳嗽了一聲,這才將喬葉從扁鵲的茶毒中救了出來。喬葉轉頭一看,原來是來了一位客人,見到裏麵的情形,有些尷

    尬地愣在了門口。

    時辰還早,因此也算是“嚐盡百草”今天的第一位客人了。

    神農笑道:“客人看病還是抓藥?”

    神農的個子很高,來人是個中等個子的普通婦女,隻能仰視著他,眉間夾著些清愁:“請問,這裏有治頭痛的藥嗎?我家相公頭痛得喊都喊不出來。”聲音帶著壓抑的心疼與哽咽。

    喬葉本來想去後堂的,聽到這裏,掀開簾子的手停了下來。

    神農是慣常醫者的鎮定態度,不論病人生死如何,他並不受半分影響:“頭痛難治,藥物雖有,卻不能常服。”

    “可是,他痛啊!”婦人走近一步,兩手在身前交握。

    神農想了想,道:“不吃藥,會痛,吃多了,會死。你選哪一樣?”

    婦人的眼淚瞬間掉了下來:“那藥有什麽用?”

    “能起麻痹作用,吃了,就不覺得痛了。”神農道。

    婦人猶豫了好久,哽咽道:“那,那還是讓他吃吧,少吃一點。他痛成那樣,孩子和我都看不下去了。”

    神農輕歎,“好,我給你開一點這個藥,記住,不能多吃。”說著就從藥架上拿出一些藥材來,用油紙包住。

    “等一下!”

    神農的手停住,有些吃驚和不解地看著喬葉:“喬兄弟,我抓錯藥了嗎?你這麽急著做什麽?”

    喬葉拿開自己壓在油紙上的手,有些尷尬地幹笑:“我我想看看,你抓的是什麽藥。”

    神農笑道:“放心吧,都這麽多年了,這點藥還是不會抓錯的。這是草烏,可以治頭痛的。”

    草烏?

    喬葉撿起一片草烏放在鼻端輕嗅,突然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就是這個味道——

    楚慕身上的味道。

    這,就是草烏嗎?

    草烏,別名斷腸草,植物可作庭院關上花卉,可在灌木叢中培植,也可布置花鏡或作切花。根塊可入藥,黑褐色,無臭,味辛辣、麻舌。可作止痛劑,以治療神經痛、偏頭痛等。然《藥性論》載,其味苦辛,大熱,有大毒。

    喬葉有些慌了,到底有多痛?痛到明知有毒的藥物,還要去服食呢?

    “喬兄弟?”神農迷惑不解,難道藥物出了什麽問題。他低頭仔細檢查了一遍,對啊,草烏、川芎藭。蒼術藥物樣樣都齊全。

    喬葉抬頭,唇邊的笑很

    不自然,她尷尬地揚唇:“神農大哥,師傅壽辰的事情我們明天再說吧,我現在有事先走了。”

    說著就轉身出了“嚐盡百草”的大門,直直往清逸王府的方向走去。

    氣喘籲籲也不足以形容她的疲累,終於看見清逸王府門前的石獅子時,喬葉不得不扶著冰冷的身體躬身喘氣。

    門前的侍衛看見了她,有些驚奇,問道:“你怎麽又迴來了?”

    喬葉鎮定了一會兒,細細喘息道:“我,我要見小王爺。”

    “你剛剛不是還是說最後一次嗎?這會兒怎麽迴事?”那侍衛不解,隨後道,“你來遲了,我們小王爺已經走了。”

    “走了?”喬葉茫然,“他去了哪裏?”

    那侍衛有些不耐煩了,一揮手:“問那麽多做什麽?小王爺的舊疾犯了,去雲城修養去了,這會兒怕是已經出了城了。你快走吧。”

    喬葉有些懵,低下頭去,這麽快就走了?這一次,他再也不是說著玩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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