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高聳的城樓上,衣衫不整的江華郡觀察使急匆匆上馬道時,一不留神踩到了自己身前的衣襟,結結實實摔了一跤,腦袋在台階上撞出一聲悶響。


    旁邊的親隨忍著笑趕緊扶他起來,半扶半架地把他扶上了城樓。


    城樓前狹窄的箭道上跪著個灰頭土臉的士卒,看服色像是個伍長;聽得樓梯響,他那顆滿是灰塵的腦袋伏得愈發低了,隻敢從眼角餘光中偷瞄腦門磕青了正往外滲血的觀察使大人。


    觀察使的狼狽模樣讓伍長很是詫異——這還是那位平日巡城時不怒自威、永遠一副成竹在胸表情的觀察使嗎?


    目光再往下移,觀察使胸前那塊巴掌大小的汙漬,在潔白如雪的睡袍上格外顯眼,也不知是觀察使大人本人還是昨晚懷中小妾留下的——敢情這位大人是被人從熱被窩中拎出來,連衣裳都來不及換!


    伍長心中觀察使苦心經營的英明神武形象瞬間便崩塌了,他心底不可抑製地湧上了輕視和鄙夷——再怎麽位高權重也就是個沒見過陣仗的大頭巾,真到了戰場上立馬嚇慫!


    觀察使卻沒注意到這螻蟻一般的伍長嘴角那一絲揶揄的笑容,一上到城樓便撲到了垛口仔細觀察起城下來。


    江華郡城牆本就高達五丈,再加上建在十來丈高的山腳上,愈發地顯得高峻突兀;一裏地外,若幹個小方陣肅然靜立,拚合成兩個大方陣;大方陣之後煙塵滾滾、遮天蔽日,連初升的朝陽都變成了昏黃的光球,宛如一枚沒了外殼的雞蛋黃;煙塵中不斷有士卒踏著整齊的步伐加入到大陣之中,極目之處已是影影綽綽,直不知後麵到底還有多少人。


    距離稍近看得清楚那些方陣中,士卒們正好整以暇地整理著手中的火銃,一根根長長的火繩俱已點燃,明亮的火頭將土黃色的大地點綴成了一道繁星點點的星河;更讓人膽寒的是,陣間空隙中不少士卒忙著將一顆顆原木扛到陣前,好些工匠服色的人揮舞著斧、鋸、刨、鑿正加工這些原木,好幾輛高大的盾車已是漸漸成形。


    觀察使何嚐見過這般聲勢浩大的戰陣,城頭上此起彼伏的號角聲和各級將佐尖利嗬斥聲以及身後城中的種種騷動聲更將這臨戰的氣氛烘托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讓這位有著五綹長須的觀察使大人麵色發青、嘴唇哆嗦,額頭冷汗潺潺而下,流過剛才的傷口上時,一股鑽心的疼痛讓他情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冷氣——“嘶~~!”


    他這副膿包樣讓剛才那位伍長再忍不住,一不留神竟“嗤”的一聲笑了出來——他可是位身經百戰的老兵了,當年麵對窮兇極惡的韃子都沒眨巴過眼睛,最看不上這等才一照麵就嚇得尿褲子的慫蛋。


    那觀察使本就惶惶如喪家之犬,現在聽得有人恥笑於他,頓時便拉下臉來,轉身怒視著那伍長眼看就要發作。


    “大人,來者何人?”


    恰在此時,觀察使最倚重的一位幕僚拾階而上,急促的問詢聲救了那伍長一命。


    “唔……卻還未看分明,”那觀察使顏色稍霽,下意識撚須頓足答道,“隻是這軍容著實雄壯,比之經製之師有過之而無不及……黑雲壓城城欲摧,唉!此城危矣!危矣!”


    那幕僚見他說的嚴重,也顧不得禮儀了,略一拱手便趴到垛口上,隻剩下觀察使熱鍋上的螞蟻般轉了兩圈以後,忽然歇斯底裏地朝一旁的親隨大叫道,“快!拿我的令符到行宮去,讓他們火速來援!”


    “不可!萬萬不可!”


    話音剛落,那位趴在垛口上的幕僚猛地跳了起來,大聲阻止道,情急之下他竟忘了身份,一把扯住了觀察使的袖口,“大人!此賊雖軍容嚴整,但這煙塵卻來得古怪,怕不是在故布疑陣?大人切不可意氣用事……”


    那觀察使見他一反平日恭順模樣,居然敢當眾喝阻自己,心中早就不快,再聽他說什麽意氣用事更是恚恨,一把奪過袖口也不理他了,雙眼緊盯那親隨喝道,“還不快去?難道我剛才的話白說了?”


    那親隨瞟了一眼幕僚後躬身應是,順著台階疾步而去。


    “大人!”那幕僚碰了個軟釘子後方才醒悟過來,放緩了語氣繼續勸道,“此賊來得實在蹊蹺,若真有數千之眾,海那邊決不至一絲消息也無……況且彼等身份未明,我江華郡又是高溝深壘,緩急之間難以倉促而下,何不稍待片刻再定行止?”


    這番話明顯順耳多了,那觀察使不禁撚須沉思起來,那幕僚見他意動,更貼近他耳邊進一步低聲勸道,“行宮所在,多是王室要緊人氏,若是有個閃失,隻怕朝中難以遮掩……再者行宮諸營雖則糧秣歸大人節製,這調撥之權卻不在大人手中,若是……”


    他正說得起勁,卻聽城下“嗵嗵嗵”三聲炮響,那觀察使吃這一嚇,一屁股便坐到了城樓上;炮彈砸在不遠處的垛口上,崩起了一蓬石雨,附近的朝鮮士卒猝不及防,頓時便傷了幾個,叫得驚天地動。


    觀察使那見過這等陣勢,隻顧抱著頭一個勁兒叫娘,炮擊都過去好一會兒了,才敢探頭探腦地四處張望,入眼的卻是那位伍長滿是譏誚的臉。


    又羞又惱的觀察使登時便想起方才這伍長的不敬來,現在又受了一次羞辱,如何還忍得住,猛地跳將起來戟指著他狂叫道。


    “來人啦!把這藐視上官、惑亂軍心的混蛋給我拖下去砍啦!”


    城頭這一幕鬧劇一點兒沒拉地全落在了猴子眼中——他現在就帶了個警衛員,遠遠地蹲在江華郡城東南三裏多遠的小山丘上,舉著個千裏鏡看得津津有味呢。


    他的三營負責的,就是故布疑陣。每個戰士身後拖了長長一根樹枝,不斷在大陣後麵和兩翼遊走,攪起漫天的煙塵偽裝有大量的隊伍源源不斷而來。


    這麽簡單的任務當然提不起猴子的興趣,他安排好手下三位連長後便有些無所事事了,幹脆遠遠來到了這個既能看到城南戰場又能看到行宮的地方觀察。


    城頭的混亂讓他不禁撇了撇嘴角,然後將千裏鏡轉向了北麵的行宮。


    也不知他看到了什麽,他那雙細長的眼睛一下睜圓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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