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時節的禾北川,著實美得讓人心醉。


    彎彎曲曲的河道中,清亮見底的河水淙淙而流,仿佛一匹光潔如新的絲綢般再看不到半點漣漪;低緩的兩側河岸上,滿是長可及膝的牧草,宛如兩張巨大綠毯般延伸出去,一眼望不到頭;綠毯上星星點點全是紫色苜蓿花,在海風中搖曳多姿。


    如此美景卻被河中央一條臨時鋪設的浮橋給破壞了,浮橋的兩頭被踩出了兩大塊難看的黃土地,西邊那頭兩條土路分別通往禾北川大營和濟州城,東邊則隻有一條土路,蜿蜒著消失在不遠處的小山丘上。


    浮橋東麵,三四十個盔斜甲落的朝鮮士卒懶洋洋地坐在草地上,正無聊地聊天打屁,不時看看西斜的太陽,巴不得早點兒應付完站崗守橋的任務,早點收兵迴營。


    隔著士卒不遠的地方放著一把竹躺椅,上麵睡著位富態的中年人,光著膀子一身肥膘白花花晃人眼,甲胄兜鍪不用說早扔在了一邊,手裏拚命搖著白紙扇兀自熱得滿臉直冒油。


    “娘的!這破地方怎麽連根樹都不長!”胖子抹了一把濕漉漉的臉,不滿地嘟噥了一聲——他便是負責守備禾北川大營,京畿道龍虎營辛字營指揮使裴世彪了;整個禾北川大營現在真正的戰兵就隻剩他這個辛字營了,而這個浮橋乃是重中之重,所以他寧願挨曬也隻得守在這兒。


    他今年三十六歲了,是從他爹手上接過這個指揮使的,到今天才足足十年了;龍虎營在京畿道各營中戰力算強的,至少缺額不像內三廳那麽厲害,拉出來還勉強能擺出個模樣,所以泉智男才會把守家的任務放心地交給他。


    若論帶兵打仗,裴世彪可謂是五竅通了四竅——一竅不通,可若論見風使舵、察言觀色、攬功諱過、溜須拍馬這些名堂,那他裴世彪在漢城的武將圈子裏可是鼎鼎有名的——這次出征,龍虎營十個營頭隻要兩個,要不是他裴世彪人脈廣、會來事兒,這等好事能輪上他?當然他裴世彪再怎麽牛,也就是個低品武將,比起那位世子爺的大舅哥可就差遠了——人家為了搶這功勞,愣是把那十個連槍都拿不穩的營頭塞了進來!


    沒法比!誰叫人家出身高門大戶呢!


    他正胡思亂想著呢,隱隱聽到東麵那小山丘背後傳來一陣馬蹄聲!


    “裴指揮!有人來啦!”他手下最為倚重的一名百戶官高喊了一聲,嚇得他一骨碌翻身坐起,隻見那百戶官正拳打腳踢扯著那幫子士卒列隊。


    “別急!我估摸著是咱們自己人……不是說今天就要攻城了嗎?傳令兵來得一趟一趟的!”裴世彪站起身來後穩了穩神,一邊手搭涼棚張望一邊淡然說道。


    “……蹄聲不對!這是大隊騎兵!”那百戶側耳聽了會兒,突然跳著腳嚷嚷道,越發忙亂地扯那些還賴在草地上的士卒。


    裴世彪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看到騎兵的身影出現在了小山丘上,一個、兩個、三個……越來越多紛亂的騎兵像潮水般湧出,朝著浮橋狂奔而來!


    說他們是騎兵其實勉為其難了——所有人身上的甲葉都是破碎不堪,臉上被硝煙熏得漆黑,一個個宛如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胯下的戰馬早已疲憊不堪,不停打著響鼻噴著白沫,時不時便有撐不住的轟然倒地,連人帶馬被淹沒在洶湧的馬群中;除了少數人手中拎著家夥,絕大多數都是兩手空空。


    裴世彪還在目瞪口呆的看著這幫分明是那幾個騎營的同袍奪命狂奔呢,早被那位百戶官一把扯住胳膊,沿著河岸便往北麵跑,“裴指揮快跑呀!咱們的騎兵敗啦!”


    敗了?今天才開始攻城,這騎兵怎麽就敗了?


    裴世彪腦子裏還沒轉過圈來呢,才跑了兩步就硬生生站住了——這敗兵後麵該不會還跟著明寇吧?這要是把浮橋給丟了,後麵大營和濟州城出點兒什麽差池,泉大帥還不得把他給砍了?


    “不行!”他甩開百戶官喊道,“咱們必須得把橋給守住!”


    那百戶顯然是經曆過潰陣的,哭喪著臉大聲勸他道,“唉喲我的指揮大人誒!守橋?……你不看看這幫子騎兵都亂成什麽樣啦!誰擋踩死誰!……趕緊跑吧!離他們越遠越好!”說完也不管裴世彪怎麽想的,拉著他便繼續跑。


    裴世彪邊跑邊迴頭看,隻見這幫潰兵已經湧到了浮橋邊上,頭幾個還好,一馳而過,後麵人越來越多,頓時便把個浮橋擠得水泄不通。


    看得出潰兵們是真急眼了,有兵刃二話不說朝著麵前的人便招唿;就算兩手空空,也拚了命般使勁推搡身前的人;更有那麽些騎術不佳的人,衝到跟前拉不住馬,一頭便紮進了禾北川裏。


    一時間浮橋橋頭亂成了一鍋粥,被同袍砍殺的、被擠落水中的、不慎落馬被踩翻的……尖叫聲、怒吼聲、哀嚎聲衝天而起,聽得裴世彪他們心驚膽戰。


    混亂持續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才算平息了下來,四五百騎能囫圇過橋的連三分之一都不到,剩下的要麽就掉進禾北川隨波逐流,要麽就躺倒在浮橋橋頭,鮮血把浮橋附近的河水都染紅了。


    那百戶官見這波潰兵過去好一會兒了,也沒見著順勢搶橋的明寇,不禁有些疑惑,“指揮大人,怎麽到現在還沒看見明寇的騎兵?”


    “咦?他們怎麽不進營?”裴世彪卻是一直盯著對岸看,他是擔心潰兵衝了大營,可讓他疑惑的是,潰兵們過了橋後,隻有少數幾個人衝向了閉著門的大營,好些人直接繞開大營直奔北麵禾北川河口的碼頭而去。


    那百戶官這才發現對岸的蹊蹺,扭頭看了好一會後突然大喊了一聲,“他們要搶船!”


    裴世彪一聽火冒三丈,“他娘的這幫家夥要造反嗎?……敗個陣而已,居然就想搶船出海?真不怕大帥的軍法了嗎?”


    他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帶著百戶他們返迴浮橋,剛走到浮橋橋頭抓了個被踩斷腿兒的倒黴蛋準備問話呢,小山丘上傳來一陣喧嚷,他迴頭一看,不由嚇得臉色煞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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