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炮響起來時,天色尚早,東邊的天際剛剛泛起魚肚白。


    但整個明水洞已經完全沸騰了。


    青石板鋪就的小廣場上,幾十個吹鼓手玩命兒地演奏著,嗩呐、竹笛、花鼓和銅鑼的聲音震天響;六大家的子侄們絡繹不絕地將大大小小的箱籠搬出來,在廣場上擺得整整齊齊;廣場四周幾乎被圍了個水泄不通,六大家的大媳婦兒小嬸子們穿戴地整整齊齊,嘰嘰喳喳閑聊著、笑鬧著,廣場上充滿了濃濃的閩音;小孩子們是最快樂的,不分男女,個個手中舉著糖果、玩具你追我趕,開心的笑聲連鞭炮的炸響都蓋不住;離小廣場稍遠一點的草地上,朦朦朧朧的人影正牽著馬、驢、走騾等牲口,忙著套車——這是為了裝嫁妝的。


    自古國人的婚禮最是熱鬧,何況今日出嫁的乃是代表六大家、代表明水洞的大姑顏如雪,所以整個明水洞的人差不多都被分派了各種任務,小兩千人幾乎全出來了,看上去格外隆重而熱烈。


    迎親隊伍最早抵達的,是護送引客和兩班八音隊的騎兵營第一連,一百多號精壯騎士在劉仲文的率領下遠遠地排成了方陣;自劉仲文以下,每個人雖都光著頭,但還是著了半身甲,隻在外麵套了一件紅色罩衣,馬鞍後的甲包鼓鼓囊囊,頭盔和武器都裝在裏麵呢——這是事先就議定了的,特殊時期,萬事小心為上。


    兩班八音隊到了以後立刻和明水洞的吹鼓手們幹上了,鼓足了勁兒相互比試看誰的聲音大,一個個吹得臉紅筋漲的。


    三名迎客分別是楚寧、陳尚仁和劉之洋——他們都是楚凡的叔伯輩,與明水洞這邊的四名送客楊天生、李國助、林三娃以及六大家中方家家主方子明地位正相當。


    劉之洋也是臘月底才趕過來的,不僅他自己,劉仲文的娘也跟著過來了,就是專門為了參加楚凡的婚禮;他是楚凡他爹的發小,也是楚凡發小他爹,理所當然便成了三名迎客之一。


    身為東江鎮海防遊擊,再加上還要順道兒帶上不少楚家宗親,所以劉之洋專門調撥了麾下三艘大船,以壯聲威;等到了城山碼頭一看,劉之洋也還罷了,他手下那幫子原本趾高氣揚的營兵一下就蔫了——長崎海戰中繳獲的船都泊在那兒呢,別說三艘蓋倫巨艦了,就是那艘二號福船也比他們的海滄船大了一圈!


    相比營兵們,劉之洋的心情就複雜多了,既為子侄們的巨大成就欣喜雀躍,又為自己乃至整個朝廷的經製之師黯然神傷——堂堂大明朝廷,費了那麽多糧餉、經營了那麽長時間,居然還趕不上子侄們短短一年時間就折騰出來的船隊!


    等到了水山腳下的大宅後,劉之洋的這種感歎就更加強烈了:分明是統帥成親的大好日子,可整個大宅乃至元故宮一帶仍是氣象森嚴,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暗樁明哨密布不說,三三兩兩的夜不收一人雙馬、來去如風,更有一隊隊荷槍實彈的戰士,踏著整齊地步伐、喊著響亮的口號穿梭巡邏。


    即便是到了大宅裏麵,誰是老百姓誰是複遼軍戰士仍一目了然——那些身著便裝的戰士們但凡出門,不管三人還是五個,必然走成一個縱列;即便他們停下來,也和老百姓迥然不同,站著必然腰板挺直,仿佛一顆蒼鬆也似,坐著必然雙腿微張,雙手扶在膝上,宛如一個模子鑄出來一般。


    一輩子混跡營伍的劉之洋一向自詡看遍了天下強兵,可就算是他最為推崇的浙兵——那可是戚少保親自調教出來的——在軍營內還能整齊劃一,出了營門也一樣放了羊,哪能像複遼軍這般嚴整?


    這些還都是間接的觀感,等到看了自家兒子的騎兵營的操練後,劉之洋差點驚掉了下巴。


    劉仲文隨便挑了一個排,向他展示了如何衝陣;騎兵們的精良裝備也還罷了,可他們那陣型卻讓劉之洋極為震驚——三列橫陣排得極為緊密,兩人之間幾乎是馬鐙挨著馬鐙!緊密的騎陣從正麵看過去,像是平地裏長出了一排馬槊的森林!


    劉仲文稍一講解,劉之洋便明白了這騎陣的妙用——這是從堅如磐石的長槍步陣演化而來,而騎兵的高速衝擊則讓這種緊湊陣型的威力比之步陣大了何止數倍……


    “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


    就在劉之洋想得出神的時候,李國助他們四人已經迎了上來,拱手道賀,三名迎客趕緊拱手迴禮。


    相互介紹之後,李國助他們寒暄著將三人讓到了楊家大宅的花廳中閑聊起來。


    其他五人不論,李國助和劉之洋肩並肩坐著,聊得極為歡暢——和東江鎮商談開采朝鮮鐵礦事宜是李國助主動請纓的,臨行前楚凡便讓他去找劉之洋,所以李國助先去了遊擊將軍駐蹕的長山島;二人脾氣秉性甚是相投,竟是一見如故;在長山島稍作盤桓後,劉之洋更是親自陪著李國助去往廣鹿島,拖上尚可喜一同來到了皮島,隻可惜毛文龍恰好去了登州;三人無奈,隻得轉身又趕往登州,卻又撲了個空,其時已是臘月中旬,李國助算算日子,幹脆搭了劉之洋的順風船迴了濟州島。


    是以二人的關係非同一般,此刻自是聊得火熱。


    很快話題便轉到了開采鐵礦這個計劃上,劉之洋感覺問題不大,畢竟整個東江鎮在袁崇煥履新之後,日子越發難過了,“袁某人上任伊始,便將東江鎮的錢糧發放從登州轉到了寧遠,借此向毛帥施壓,要他‘核準營兵,據實上報,以備賚發’,這不明擺著要拿毛帥開刀了嘛!”


    “此事亦仙早有所料……臨行之前他曾叮囑過我,如能麵見毛大帥,當於時機成熟時委婉告之……袁督將不利於他!”聽他這麽說,李國助點點頭後低聲說道。


    “這何須你多言,俺們早看出來了……袁某人當初還在寧遠道任上便沒少潑毛帥的汙水,如今得了這薊遼總督的位子,毛帥還能落什麽好?……無非又是砍錢糧、摻沙子、又拉又打那一套罷了……隻是苦了俺們這些實力抗韃之人!”劉之洋苦著臉迴應道。


    “隻怕……沒這麽簡單,”李國助看了劉之洋一眼,沉吟道,“我聽亦仙那意思,袁督想要的,應是整個東江鎮和……毛帥的腦袋!”


    “他敢!”劉之洋聞言大驚,下意識喊了出來,惹得廳裏其他人紛紛側目而視;他自己也意識到了,這才放低了聲音道,“毛帥可是總鎮,手裏還有先帝欽賜的王命旗牌……別說殺,就算要撤了毛帥,他袁某人都得請旨,除非……”


    說到這裏,劉之洋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張皇地看向了李國助,後者緩緩點了點頭,牙縫裏迸出了兩個字,驚得劉之洋麵如金紙。(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戰遼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白河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白河蟹並收藏戰遼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