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氣溫突降。


    清晨出門,頂著淒厲的北風走在海邊,楚凡一次次裹緊了絮著厚厚棉花的長衫,可風還是順著衣領袖口拚命往裏鑽,凍得他縮成了一團。


    果然這明末的小冰河氣候非同凡響!這才中秋剛過,寒潮一來,一下就冷得跟冬天也似。楚凡想起前世逛貼吧時,看到一篇帖子上麵分析,明朝的滅亡,這小冰河氣候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當時不以為然,現在有了切身體會,他忽然覺得幾分道理——冷得這麽邪乎,莊稼能長得好才怪!


    不過楚凡的好心情並沒有因為天冷而受影響,唿吸的空氣是冷冽的,但他的心情卻是如熱火一般——自己找到了阿扁這個賺錢法門,絕對能亮瞎王廷試的狗眼;更讓他開心的是,隻要保守好了這個秘密,未來倭國的銀子會像流水一樣嘩嘩流入自己的腰包。


    帶著葛驃從灣子口出發,他們沒有走通往南門的大道,而是選擇了靠近海邊的小路,直奔登州水城。


    兩人走出約莫七裏地後,來到了城東沙河邊,楚凡一下頓住了腳,好心情蕩然無存。


    隻見沙河兩岸的河灘地上,密密麻麻搭起了各式各樣的“房子”,一眼望不到頭——如果說隻要能住人的地方就能叫“房子”的話。


    兩根木頭支起個橫梁,上麵搭上稻草或是破布,四周稀稀疏疏安上幾塊木板就算是間房了,就這樣粗陋的房屋,已經算是河灘上的“豪宅”了;大多數的窩棚連屋頂都沒有,橫梁上用稻草和破布直接搭成個“人”字形,兩個腳上用木棍固定在地上,有的幹脆壓上幾塊石頭了事;最多的,也是更可憐的便是幹打壘了——地上刨出一個坑,坑邊斜插一根木頭,木頭兩側同窩棚一樣搭上稻草破布,就算是一個“家”!


    楚凡縮著脖子看著那些被昨晚落的霜染得白一塊黃一塊的“屋頂”,心情越來越沉重,這些縫隙大得能伸進去拳頭的窩棚,怎麽擋得住這淒厲的北風?


    不用翻檢記憶,楚凡已經知道了這些人的身份。他們,曾經是小地主、富農、小商販、佃戶、獵人……總之是和大多數漢人一樣的普羅大眾;曾經,他們也有或大或小的各自的家,男耕女織,無比溫馨;曾經,他們在那片黑土地上通過自己辛勤的雙手,賺取能讓自己吃飽穿暖的報酬;曾經,他們也活得滋潤、體麵、有尊嚴!


    然而今天,他們所有的一切都被通古斯的野豬皮掠奪幹淨了!


    他們唯一擁著的,可能就是這同一個名字——遼東流民!


    流離失所四個字,楚凡原來是沒有切身體會的,哪怕這一次被王廷試趕出來,他們一家好歹還有間祖宅遮風避雨。可眼前這觸目驚心的景象卻是讓他真正體驗到了流離失所四個字後麵的悲慘和絕望!


    就在他看著這些“屋子”入神的時候,他身前丈許遠的幹打壘裏響起了悉悉索索的聲音,不一會兒,兩片被充作“門”的破布間,鑽出一顆小小的腦袋來。


    是個小女孩,大約六七歲,一雙溜圓的大眼睛茫然而麻木,那滿腦袋肮髒的頭發都板結成了一塊塊,上麵滿是灰塵和草屑;凍得發青的小臉上,橫一道豎一道盡是灰黑色的汙漬;兩片破布間露出半個肩膀,看樣子隻穿了件單衣,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小女孩一眼看到了楚凡,有些畏縮地想退迴去,不過感受到楚凡眼中的同情和善意時又停住了,那雙水晶般剔透的大眼睛充滿祈求地望著楚凡,像極了他前世那張轟動全國的“希望小學”的宣傳照片。


    楚凡鼻子有點酸,情不自禁伸手入懷,掏出張氏一大早給他烙的兩個蔥花大餅,緩步走到幹打壘前,輕輕放在了小女孩麵前。


    四目相對,楚凡嘴角上翹,笑了。


    小女孩也笑了,晶瑩剔透的大眼睛彎成了兩個漂亮的月牙兒。


    “唉!”身後傳來葛驃悠長的歎息聲,“走吧少爺,別讓劉公子等俺們太久。”


    楚凡摸了摸小女孩的頭,這才起身迴去,跟著葛驃繼續前行,走出幾步,楚凡扭頭再看時,小女孩已經出來了,衣衫襤褸的捧著烙餅跪在地上,端端正正地向他磕了個頭。


    霎那間,楚凡感覺鼻子酸透了,眼睛下方有液體拚命往上湧,他趕緊迴頭,順著小道逃也似的快步走開。


    一直到過了沙河上的小橋,楚凡的心情都還沒完全平複。


    剛過完小橋,右前方河灘地裏一聲暴喝讓二人停下了腳步。


    “姓夏的,**給俺滾出來!”


    河灘地上的一間窩棚前,一個水師服色的兵丁拎著明晃晃的腰刀,大聲唿喝著,他身旁還有兩個同伴,同樣拎著刀,神色緊張地盯著窩棚。


    “唿!”窩棚的門簾被掀開了,一個身高七尺的昂藏大漢手裏拎著根木棍,光著上身衝了出來,從他嘴唇上隻長了一層細細的絨毛來看,也就二十歲不到,可那雙冷冷的眼睛裏,透著股子和他年齡絕不相稱的桀驁和狠辣。


    “嘶!”楚凡隱約聽到身後葛驃倒抽了口冷氣,但他的注意力很快被窩棚前的景象吸引了。


    最先唿喝的那個兵丁顯然被精壯漢子的突然出現嚇住了,後退了兩步喝道,“姓夏的,昨兒在碼頭,你們可是把城東的李老三給打了?”


    精壯漢子斜睨著這兵丁冷聲道,“是俺揍的,狗日的忒不把人當人看了!”


    那兵丁似乎就在等他這句,跳著腳道,“嘿!你膽兒挺肥呀,你可知道李老三是俺們黃總爺的把弟?……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那是你們這些醃臢的一錢漢能碰的嗎?……俺奉了黃總爺的命令前來拿你!識相的就跟俺走吧?”


    窩棚前的喧嚷引起了周圍的騷動,很快附近幾個窩棚和幹打壘裏冒出了七八個半大不小的年輕人,圍到了精壯漢子身邊,聽到他這刻薄的話,個個眼中滿是怒火,手裏拎著的木棍菜刀恨不得攥出水來。


    那三個兵丁一看對方人多,頓時便有些慫了,嘴裏說著場麵話,腳下卻一抹油溜了。


    遼東流民和本地人勢同水火,這也不奇怪——誰家裏來了一大群陌生人心裏都會膈應。


    楚凡看著精壯漢子消失在窩棚裏,心裏卻為這些可憐人長歎一聲,這才帶著葛驃順著城牆下的小路快步朝水城走去。


    進了水城,二人徑直來到了守備營,一看,劉仲文早就等在那兒了,楚凡一問之下才知道,安排好的那艘鷹船帆破了條口子,現在正縫補著呢,於是三人隻得站在守備營中等,沒過多久,就聽營門口一陣喧嚷聲,卻是一群兵丁押著個五花大綁的人進了營。


    葛驃看清那人模樣後,臉色劇變,猶豫了一會兒後,“撲嗵”一聲跪倒在楚凡麵前。


    “兩位公子,俺老葛有一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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