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楚凡就被吵醒了。


    草草洗漱完畢,楚凡來到了喧嚷的院子裏,隻見正房裏坐滿了人,全是楚氏宗族的。屋裏擠不下,有幾個輩分低點兒的就隻得搬了小凳坐到了院子裏。


    領頭的是楚凡的大伯楚宏,一個年近五旬的胖子,圓滾滾的蒜頭鼻下,一部濃黑的胡須,下巴卻是刮得光溜溜的,碩大的肚子連青綢長衫都遮蓋不住,標準的鄉下土財主——他不僅是楚凡的大伯,也是楚家族長。


    坐他下首的楚氏旁支的幾個叔祖,以及是楚凡的三叔楚寧和五叔楚宣——楚安攏共五兄弟,除了投軍的老四楚寬外,剩下三個都在這兒了。


    主座上張氏作陪,正和楚宏聊著這次變故,說到傷情處,不免淚如雨下,楚家眾人也是跟著唏噓不已。


    楚凡心中卻有些不以為然——他的記憶中,自家老爹當初分家單過時,和楚宏楚宣很是鬧過一些別扭,他的四叔楚寬正是看不慣楚宏所為,這才憤而投軍,如今遠在宣大鎮;楚安行商掙了錢,老大老五這兩家眼都綠了,平日裏沒少酸言醋語,搞得嫡親兄弟間甚少走動,倒是三叔楚寧血濃於水,日常關係甚是親密。


    昨日水師蜂擁而至時,楚宏為首的族人連影子都看不到,今天看到二房落魄了,這些人方才露麵,不問可知大部分都是抱著看笑話的心態來的。


    楚凡心中有氣,自然就不願多和他們囉嗦,進屋草草應酬了一番後,便退了出來,準備迴自己屋裏。


    “老十一,咋迴事兒?……昨日俺在府城,迴來才聽說你們宅子讓官家給封了,到底犯了什麽事兒?”他剛坐下,三叔家的楚蒙就湊到他身邊,低聲問道——楚凡在他這一輩兒裏排十一,所以楚蒙叫他老十一。


    這楚蒙乃是三叔最小的兒子,幼時同楚凡最是親近,捏泥掏鳥蛋沒少一起淘。後來大了,楚蒙因為太淘被趕出了私塾,再加上分家、楚凡進學,二人這才淡了些。


    楚蒙雖比楚凡小一歲,可身量卻高出楚凡一頭,今日一身短打扮,上身白綢短襖,下身卻是條黑色布褲,腳上又是雙雲履,越發顯得不倫不類,吊兒郎當。


    別看楚蒙才十六歲,在登州府東麵這地界兒上,卻是赫赫有名——當然不是什麽好名聲,他實在太能打了!


    楚蒙身邊,淨是各色三教九流之人,但凡鄉裏有點什麽風吹草動,楚蒙準保是那第一個衝出去的人,不僅為楚家出頭,外村外姓的人,隻要他看不過去,就要插上一腳管一管。


    此刻聽他這麽問,楚凡心中湧上一股暖流——板蕩識英雄,這時候才能看出誰是真心對自己的,想了想說道,“被暫扣了……呃,是個誤會,過些日子就能要迴來。”


    “要迴來?”楚蒙精著呢,冷笑一身道,“十一哥,俺知道你是讀書人,實誠。這宅子進了官家的手裏,你還想要迴來?……宅子是你們二房的,可也是俺們楚家的!俺們老楚家啥時候吃過這虧?……你就說吧,誰幹得?是王廷試嗎?”


    楚凡心想現在自家還在王廷試手裏捏著,可不敢讓這熱心腸的弟弟去惹事兒,眼珠一轉,他想到了一個人,於是湊到楚蒙耳邊輕聲道,“是孫振武那王八蛋。”


    楚蒙想了想,“哧”的一聲笑了,“是他呀!好辦!他那寶貝兒子吃喝嫖賭樣樣精通,可不是什麽好貨色!……十一哥你就坐等好消息吧!”


    說完他也不進屋告辭,就這麽晃著肩膀大搖大擺徑直去了。


    楚凡看著他消失在門外的背影,心中不禁感慨萬千。


    灣子口楚家,雖則沒出過什麽大人物,可也算是一方豪強,全族上下算起來也有小幾百號人,若是能上下一心,王廷試也好,孫振武也罷,多少也還有點顧忌。


    可自打楚宏當上這個族長,宗族裏就越發散漫了——一家如一國,這家主私心太重,底下的人如何團結得起來?


    他正想著呢,門房胡大走了過來,在他耳邊低聲道,“少爺,知府衙門的陳師爺來了。”


    楚凡早知道到陳尚仁會來,倒也不意外,起身來到大門口,將陳尚仁讓進了自己那間屋子。


    把陳尚仁讓到椅子上,楚凡自己坐到了床上,雙手一攤道,“陳世伯,昨晚才匆匆忙忙搬進來,簡慢莫怪。”


    陳尚仁四下一看,苦笑道,“賢侄,老夫知道,府尊扣了你家宅子你心裏不痛快,但你可知,昨日若不是老夫極力勸阻,你家那宅子今朝隻怕已經換了主人了!”


    楚凡下意識抿了抿嘴唇,他相信陳尚仁,更相信以王廷試的心黑程度,自家這宅子能暫時保住確實是個奇跡。


    “世伯,咱們都是自己人了,凡也不說虛話了,王大人到底是個什麽章程,隻管劃下道道來。”楚凡忍了再忍,話一出口還是充滿了火藥味兒。


    陳尚仁看了他一眼,到底還是年輕人,這火頭壓都壓不住呀。


    沉吟半晌,陳尚仁才斟酌著說道,“賢侄,不瞞你說,如今這情形對你不是很有利……宅子一時半會倒不會發賣,卻須質押出去……才剛我去看了看,著實被糟踐得不輕,隻怕也押不到什麽錢……如今你明白的告訴我,此番跑海貿你尚有本錢幾何?”


    楚凡憤憤地拍了拍袍子,“一貧如洗!我哪兒還有什麽本錢!”


    陳尚仁凝視著他,確定他說的是實話後,撚須沉吟道,“這樣的話麻煩就大了……賢侄,說來你別生氣,府尊的意思,一年為期,須得賺來三萬兩銀子,此事方可告一段落。”


    楚凡騰就跳了起來,“什麽?三萬兩?他王廷試幹脆去搶算啦!”


    王廷試再一次刷新了他的底線——自己家現在就是貧民一戶,這王廷試居然還要再壓榨出三萬兩銀子來,到底是什麽意思?


    陳尚仁也覺得王廷試此舉太過,不免有些尷尬,輕咳了一聲替楚凡算起賬來,“賢侄切莫發火,待老夫再想想辦法……海貿之利,莫大於生絲……生絲之利,近於其半,而倭國之物,最貴者無過於銅,銅之利,近乎八成……若要明年有利三萬,本錢斷乎不能少於一萬二千兩。”


    楚凡點了點頭,這賬很好算,一萬二的本錢,到了倭國就是一萬八了,再買銅錠迴來,就變成三萬二。


    “隻是這銅錠一物,倭國管束甚嚴,等閑拿不到貨,即便有貨,量也未必大,是以海貿中人,均不敢將之視為篤定……若算上此條,本錢至少也需一萬五千兩……”算著算著,陳尚仁起身踱起步來,踱到窗前停下,拈須沉吟不已,良久,他驟然轉身,正色道,“賢侄,老夫心中有底了,這就迴府衙,府尊那裏再想想辦法……你且放心,你家如今之慘狀,老夫必當據實以告,力爭說動府尊將質押宅子之銀全數當做本錢,如此怕有萬餘兩了……能否如願尚仁不敢擔保,唉,盡人事聽天命吧!”


    楚凡聽得心中悲涼,自家的宅子典當來的錢,還要看王廷試那老狗的眼色,這他媽算什麽事兒!


    起身送陳尚仁,走出大門後陳尚仁像是突然想起什麽,返身附到楚凡耳邊說了幾句話,聽得楚凡滿臉迷惑。


    為什麽不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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