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當年抗美援朝弄瞎了兩隻眼睛,就那樣在晦暗的世界遊走了幾十年。

    他的妻子上一年一聲不吭地離開了人間,他還沒來得及悲傷,就獨自一個人躺在空空蕩蕩的房子裏。他習慣性的生活瞬間被打破,以往總有妻子挽著他的手帶著他逛,料理他的生活,整理他的日常事務。

    但現在每天隻能獨自在黑暗中摸索著,或是等到鍾點工來例行公事。

    這天,老周聽見了大門的敞開聲。他本能地站起來,想應該是鍾點工來到了。但頃刻他便猶豫起來,因為他聽到的不是一個人的腳步聲。

    “爸,我迴來了。”爽朗的喊聲把老周的心柔軟下來,像往常一樣平靜,略帶一絲慰藉。

    他們寒暄了幾句,老周像想起了些什麽。

    “兒子,剛剛我聽到的是淩亂的腳步聲,你是否帶了什麽朋友來?”

    小周沉默了,沒有出聲。而是老周感覺到他兒子拉著他的手腕,讓他的手向前摸去。瞬間老周感覺觸摸到擁有柔順毛發短而濃密的脊背,一種動物結實的軀體。

    “爸,我給你帶來了一隻訓練有道的導盲犬,我從大城市買來的,一隻純種的拉布拉多,雖然你看不見它,看不到它棕黃的毛發,但是它會成為你最好的夥伴的。”

    老周不斷地撫摸著這意象中的小狗,腦海中浮現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些土狗在鄉村嬉戲的畫麵。導盲犬很溫順地靠在他身邊,用溫存的軀體暖著他的腳。

    那天開始,小鄉鎮迎接了一位不速之客。

    每天早上,老周總是拉著這隻導盲犬從家裏出發,先在公園裏逛逛,唿吸新鮮空氣。有了這隻可愛的小狗,他不在擔心他會迷失方向。導盲犬每當遇到障礙和需要拐彎時,都會停下來引導前行。它還會幫助他乘車,而且這隻導盲犬對路邊的幹擾往往不會理睬,也不會攻擊別人。

    老周囚禁一年的心終於再次騰飛,他逛完公園就去戲院聽聽唱大戲,再然後讓狗帶到河邊找找以前的老朋友聊聊天。生活又恢複了往常一樣,這隻聽話的導盲犬一直靜靜的按吩咐走動,十分聰明聽話。弄得老周心裏樂開花,順勢幫它起了個名字叫做“小乖”。

    小鄉鎮的人每天看著一個盲老人牽著一條龐大漂亮的狗在路上穿梭,他們走走停停。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但其實更多的是因為小乖的特別。在這個土狗遍地的城鎮,突然出現了一隻那麽高貴的狗,是多麽讓人羨慕不已啊,更是巴不得占為己有呢!

    這些思想在狗肉販子劉二頭的腦筋裏更是無限蔓延,他有什麽狗沒捉過?當年拿著一個鉤子,一個袋子沿路一捉就是一個。他有什麽狗沒吃過?當年就是開著三輪車就能撞死一打在家裏打牙祭。此刻就真的有一隻狗他沒見過也沒吃過,按這樣推算出去,把這狗捉了宰了賣出去一斤也能掙它千來塊錢,蓋房子娶媳婦也行咯。

    劉二頭仰天哈哈大笑,為自己這個計劃手舞足蹈。但很快他就犯暈了,雖說那隻狗是好,但不像土狗那樣隨便放出來,要捉起來很麻煩,況且自己也是瘦骨頭一個。而且每次老周出來時總是死死拉著狗鏈,出於生活原因地緊跟著導盲犬。劉二頭要想捉住它,那可是一個勁的難。但又怎麽可能難到他呢,何況是麵對一個盲的老夫。

    於是劉二頭嚐試著沿路放一些下了藥狗糧來吸引這隻名貴之狗。但卻令他大失所望的是,那隻導盲犬看也不看一眼就飄過來,反而是那些土狗紛紛倒下了。

    於是偷偷跟著老周來到他的家,劉二頭像往常捉狗一樣,在別人的家門前遠遠地守候,通常那些土狗都是在家一會兒就呆不住多久就出來嬉戲的了。

    但這次劉二頭等了好久好久,依然沒有見到那隻狗出來。再等了很久,那敞開的門還是一動不動。劉二頭等得不耐煩了,於是來個先發製人。劉二頭徑直走到老周家的門口,

    當劉二頭來到門口時,就發現了這條導盲犬了。怪不得它不能出來了,原來這隻狗正被長長的鐵鏈拉著了。劉二頭心裏可樂了呀,這真是一個大好機會,但又有點懼怕,因為眼前的狗可是強悍有力啊。這隻小乖看見了劉二頭,立刻爬起來,死死地盯著劉二頭,但也並沒有吠叫,因為拉布拉多不喜歡吠叫的。

    劉二頭左手拿著鐵棒,右手拿著袋子,呲牙咧嘴的。然後深唿一口氣,手腳麻利地向前一撲,想先把狗捉住打暈再說。但當劉二頭的袋子蓋上去時,這隻聰明的拉布拉多立刻一個轉身,圍著劉二頭轉,果然是狗中的智慧王者。隻見那鐵鏈把劉二頭的腳不斷圍住,很快把劉二頭的腳綁住了。小乖很快速的在繞圈子,而且小乖的力氣又大,連忙一扯,劉二頭立刻翻個跟鬥,然後這隻狗繼續用剩下的剩下的繩子在地上把劉二頭圍住,直到離劉二頭一點地方才停止。

    那天以後劉二頭就沒那個膽量再捉這隻狗了,因為他剛剛被指責偷狗而犯下了盜竊罪,在牢子裏住上一段時間了。

    兩年來,老周與這隻可愛的小乖度過了一個快樂晚年。

    又一年的冬季,老周安詳的合上了眼睛,這隻狗依然不知道發生什麽事,隻是靜靜地在老周的床前守候,直到他合上眼睛,小乖才亂喊亂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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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骨灰送來這一天,鄉鎮附近的熟悉的人都來悼念。

    當小周拿著骨灰,輕輕地擺放在供台上,而小乖乖乖的趴在供台上像默哀一樣。小周走出來向那些熟悉的老人報以慰問,相互寒暄。

    過了一段時間,當小周迴到神台前,大叫了一聲:“啊,怎麽父親的骨灰盒不見了呢!”這一聲喊叫把那些走遠的人都攏靠過來,大家都什麽驚訝,到底誰在做這個惡作劇呢?

    “我想肯定是剛剛那隻狗弄去了。”突然有人這樣說道,於是大家都附和起這句話。於是人們亂哄哄的都分別在房間裏尋找起這條狗,卻發現一無所獲。

    小周忙打了電話報警,然後這些人都走出院子各自分頭尋找這個不合時宜的小狗。這時候有個老人走近了小周旁邊,冷峻地說:“我猜它在那裏了。剛剛我做生意的兒子打電話來,說狗肉販子劉二頭跟他說捉到了一隻名貴的狗,準備把它宰了,兒子問我要不要拿幾斤來補補。我想那應該是你家的那隻狗吧。”

    “那麽說,那隻狗被劉二頭捉去了?”小周驚訝看著遠方,連忙大喊:“快,各位鄉親,狗在劉二頭那裏,我們快去他家。”說完立刻叫來一輛車,長驅直入劉二頭家裏。

    老人都留在老周那裏了,年輕人都衝去劉二頭的家裏了。不一會兒,小周他們一夥兒就來到劉二頭家裏,隻見門已經開了,裏麵卻是死寂一片。

    小周他們忙衝進劉二頭的家裏,空空的大廳什麽也沒有。但是這是他們卻聽見了急促的唿吸聲。於是都往那裏衝去,原來聲音是從廚房冒出來的,映入他們眼前的卻是一灘血。

    隻見劉二頭喘著氣按著大腿,他的大腿正插著一把尖利的菜刀,因為太過的劇痛,從血跡看來,他爬了一會就停了下來。劉二頭見到小周們,用蒼白的口吻,緩慢地說:“快......快叫白車。”

    一些人忙去打電話,小周連忙走上去捉住他的衣領問他:“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的?骨灰呢?”

    “天意啊......我一直想捉這隻狗,就潛入你......家偷了你爸的骨——灰,把它引來捉住,剛剛用

    石灰把它的眼弄...瞎,想嘲笑它的導盲,玩弄它。哪知道把它一放了...像知道我在哪裏一樣撲過來...”

    “我問你的是骨灰!”果然,氣怒一個剛剛失去父親的人很恐怖。

    但劉二頭像沒有聽見他的話一樣,繼續自言自語:“它不應...該看到我的,這菜刀明明是宰它的,怎麽就在我身後宰我了。”

    這時候小周怒了,猛搖劉二頭一下:“骨灰呢?”這時候有個年輕人走過來,拿著一個破爛了的骨灰盒說:“我找到你父親的骨灰盒了,全碎了。”

    小周立刻迴頭瞪住劉二頭,這時劉二頭喘氣著說:“不...剛剛我不小心把骨灰盒摔...了,我也用一個瓶子裝......好了,剛剛被狗叼...去了。對...是,肯定是骨灰沾上我了。”說完劉二頭就沒什麽力氣說下去了,靜靜地禁聲了,救護車來到了。

    幾個年輕人在街上盲目地尋找一隻瞎了眼的狗,而他們更像一個瞎了眼的人白忙。突然小周記起了父親老是帶導盲犬到公園的,於是去公園尋尋。

    公園靜靜地,連風也停止了。

    小周走到路上,並沒有多少人,這時候他終於看到了那隻導盲犬,它正叼著一個瓶子,倚在一張木椅旁邊。小周喊了一聲:“小乖!”

    小乖立刻左右張望,但它什麽也沒有看見,就是左右張望。

    小周走近他的身邊,輕撫它的軟毛,然後想從它口裏拿過瓶子,但小乖卻死死不鬆口。沒辦法,小周拉著導盲犬帶它迴家。當迴頭離開時,沒走多久,小乖便不再前行,用力扯住繩子向後退。

    小周弄了好久,也坳不過它。沒辦法,隻好跟著它。但這隻狗瞎了,卻盲衝直撞,沒有方向感,最後弄好久依然迴到了剛剛那張椅子上,靜靜的四處張望。

    小周看著這張椅子,不覺得眼淚盈眶,他記得父親常說,我先跟小乖到公園的椅子上乘涼啦。

    “接住,就去看大戲。”小周自然自語起父親的話。忽然就明白了,然後拉著小乖向唱大戲的地方走去,小乖也沒有反抗,而是咬著骨灰瓶靜靜地走著。每當遇到障礙和需要拐彎時,小周都會停下來引導前行,就像導盲犬對父親一樣。

    聽完大戲,足足聽了三小時,導盲犬才離開。小周又拉著小乖來到河邊,靜靜地看著河。

    最後終於迴家了,小乖也把骨灰瓶放了下來。合上疲憊的眼睛,沉沉睡去。

    而小周卻輕輕把骨灰瓶拿走,拿給墳場管理的人,因為按規定,死去的人該拿去安葬,這樣才能說得過去的。但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小乖知道,隻能偷偷摸摸了。一切完事後,當小周迴到家,卻發現小乖又不見了,再也找不著了。

    五天後,墳場有人打電話來說:“有一隻瞎了的狗,在你父親的墓地裏臥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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