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浪及不屑:“你?別扯了,你看美女都眼熟。”

    此時那丟東西的鄉紳已經追過來,一眼看見了年小少爺,用力在人堆裏前行。後者警惕地注意到了他的動向,揉著抽著筋兒的胳膊齜牙咧嘴地拔腿就跑。

    鄉紳終於一嗓子喊出來:“小偷!抓小偷!”

    賭場裏一下子就亂了。

    無數人一邊點著自己的錢一邊跑,有的真在幫忙抓小偷,有的趁人不備在桌上隨手一撈卷走一把銀子,隻有三思站在原地,看見先前同自己搭話的男子被人追得屁滾尿流,忽然福至心靈,摸向自己的錢袋子,裏頭果然鼓起一塊,頓時啼笑皆非,自己竟然被偷兒給利用了。

    她把錢袋一把扯下來塞在袖子裏,大喊道:“抓小偷!他偷了我的錢!”

    場麵頓時更混亂了。千夫所指的年小少爺從這張賭桌跳到那張,踩得亂七八糟,賭場的小廝試圖維護秩序未果,最終都和客人扭打起來,後者則試圖讓那些順手牽羊的人把東西交出來,於是處處都起了衝突,竟無人再管盜竊之人。

    三思笑眯眯地端著湯碗退到角落裏看戲,準備喝完湯就把贓物塞迴那偷兒身上,給他把罪名坐實了。

    此時,就在她的正上方,虞知行還在上下拋著手裏的琉璃球。

    焦浪及瞥了他一眼,見其還在看下麵那個姑娘,一副絞盡腦汁的樣子,用胳膊肘用力頂了頂他:“哎,哎,該動手了。”

    虞知行的目光仍舊停在三思臉上不挪窩兒,皺著眉:“等一會兒,我看這上頭的動靜下頭的人不知道,算著還沒到他們換碼的時——”身邊一腳踹過來,虞知行手一抖,拋在空中的琉璃球直直掉了下去。他連忙伸手撈,卻整個人都被推了下去,隻來得及大罵一聲:“你混蛋!”

    焦浪及站起身來,腦袋頂在房頂撞出砰的一聲,房梁簌簌落灰。他疼得齜了齜牙,嘿嘿笑著:“廢什麽話!”然後也跳下來。

    三思正退在角落裏作壁上觀,喧鬧中忽然捕捉到頭頂上一絲響動,還沒來得及抬頭,一顆珠子樣的東西就啪地落在她手裏的碗中,甜湯濺了一臉。緊接著一個白衣人姿態不甚雅觀地落下來,翻了個跟頭往前撲了半步,在離她半尺的地方刹住了。

    三思還沒來得及做出正確的反應,比如說把碗往那人臉上招唿過去,那人就已經飛快整理了一下衣服,對她做出一張親切而守禮的微笑臉來:“姑娘,幸會。”然後利落地把她腰間的錢袋抽走,轉身一腳踹翻實心的賭桌,腳上帶著勁力直接劈開桌麵下方支撐用的黑色圓柱,裏頭竟然露出一個人來。

    那人忽然見了天光,還保持著手托骰盤往上送的姿勢,此刻僵住一動不動,等意識到出了什麽事之後,一瞬間就出了一身冷汗。

    此時房梁上再次飛下來一個壯漢,指著那人大喝一聲:“奶奶的,你們出老千!”

    這下真的一發不可收拾了。

    一個“出老千”使得群情激奮,本來想要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人也走不動路了,留下來高喊還錢算賬。

    三思看見那個白衣人三兩下便搶了自己錢袋追著先前那小偷去了,卻還頓在原地像個木頭。直到甜湯順著下巴尖兒滴在碗裏,她才一個激靈迴過神來,用袖子在臉上擦了擦,從湯碗裏撈出那顆琉璃珠子,對著光看了看。這珠子白得剔透如寒冰,有些許褐色的紋路似雲一般飄在珠子裏,一看便是有錢人家才玩得起的。

    大概是哪家的公子哥兒。

    她從前覺得,這世上的女子沒人能比她嫂子陳情更美,男子則沒人能比她遠房表哥蘭頤更俊,就算長得好,沒有男子氣概也是個天生做娘娘腔的悲劇,譬如江湖傳言中那所謂的第一美人,即明宗傳言中她那所謂的未婚夫婿虞知行。

    可當一個風度跟蘭頤平分秋色的同時還能美得跟陳情有一拚的男子出現的時候,她一時無法將其分類。

    三思出了一會兒神,終於想起來自個兒錢袋被搶了,當即把碗往旁邊一丟,憤憤地一擦臉,往那人消失的地方追去。

    此時,焦浪及已經擰著年小少爺的脖子,摁在了年興的眼前。

    年老板已經知道了自己出老千的事被發現了,也知道八成就是麵前這兩位爺幹的,卻敢怒不敢言。就算自個兒再有錢,也玩不贏虞家和商家。

    “年老板,我舅跟您也算是相識一場,咱就不打馬虎眼,您家小公子偷雞摸狗的事兒做得不少,別的我就不算了,就算他昨日惹了易家的人,出千出到我們兄弟頭上,這兩筆賬要怎麽算?”

    年興扯著嘴角苦笑:“虞公子,昨日我已經讓這不成器的小子給易家上門賠過罪了,您二位在我這兒輸了銀子這事兒我可是半點都不知道啊。您看,現在事兒變成這樣,我家生意肯定是做不下去了,您且饒過這混小子,今後我年家上下都不敢再得罪公子。”

    “聽上去,年老板是打算賴賬?”焦浪及絲毫不給情麵,手掌擰在年小少爺的後頸,如鐵鉗般用了一把力,後者痛得噝噝抽氣,年大興臉色連變。

    年小公子疼得求爺爺告奶奶,忙不迭賠罪,焦浪及是個急性子,聽了這孬貨一堆亂七八糟的更加反感,打斷道:“別搞這些虛的,你爺爺我吃了虧不加倍討迴來我就跪著喊你爺爺,說吧年老板,準備給多少?”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年興做生意這麽些年,從未碰見過這樣不好惹的硬茬,瞪向自己的兒子:“你說,坑了人家多少?”

    年小少爺結巴道:“二、二百兩。”

    焦浪及手上一緊:“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三百五十二兩!”年小少爺疼得大喊。

    年興抬高嗓門喊人:“來人,拿四百兩銀子給虞公子!”

    虞知行抬手阻止:“不必了,我們不缺這一點錢,何況外頭亂哄哄的,貴地估計暫時沒有人手來管我們這點散碎銀兩。”

    年興抽著嘴角:“那敢問虞公子想要什麽?”

    “年老板是真風雅,在下也附庸風雅一迴。”虞知行閑閑地走了兩步,手上習慣性地想拋東西,卻很快反應過來琉璃珠已經掉了,淡定地再走兩步,目光落在桌案上,“在下瞧上了您桌上這套文房四寶,還望年老板割愛。”

    這套東西是趙員外提親時送的,精致透雕的白象牙,何止幾百兩,今日才拿出來連水都沒沾。年興整張臉都扭曲。

    焦浪及威脅地把年小少爺往前送了送。

    “……拿走!”

    焦浪及二話不說就鬆手,年小少爺跌到一邊。

    “多謝。”虞知行拱手道謝,毫不遲疑地動手把東西卷走,然後從三思的錢袋裏取出玉扳指,上下拋了兩下,扔到年小少爺的懷裏,“自己還去。”

    門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正飛快靠近。

    二人風卷殘雲一般把桌上收拾幹淨了,對視一眼,轉身從窗戶跳了出去。

    緊接著,門砰地一聲被踹開。

    年氏父子再次受到驚嚇,瞧見踹門進來的竟然是位年輕姑娘,身後緊跟著一個衣冠淩亂一看就是在人堆裏碾過的中年鄉紳,再之後則是蜂擁的人群。

    那鄉紳一眼就看到了瑟瑟發抖的年小少爺,怒目而視:“你!就是你!把我東西還來!”

    顧不上快要尿褲子的年小少爺,年興對當先踹門的那位一看就是練家子的姑娘拱手,試圖和顏悅色地詢問來意,誰知手勢才擺到一半,那姑娘看都沒看他一眼,直接從被撞爛的窗戶裏跳了出去。

    速度奇快,比之前倆男的還快上兩分。

    年氏父子呆愣愣地還沒迴過神來,無數拳腳已經撲上來將他們淹沒了。

    前方飛簷走壁的二人跨過好幾條街都不見減速。被搶的錢袋裏裝的是三思一路的盤纏,一小卷兒銀票都放在裏頭——前日客棧遭襲,她攏共也沒帶出來多少東西,這個錢袋子基本上是她的全部家當,要是沒了她就得露宿街頭了。搶錢的那人衣著光鮮,一看就是富家子弟,三思完全不明白他搶了自己的錢袋幹什麽用,隻能咬牙追上去。

    於是三人一前一後在夜色與燈火裏起起伏伏,最前邊兒那個白衣服的瘦高個兒教程極快,個子更壯實的那個則遜色少許,很快就落了下來,三思原本就快要追上那人,卻聽其忽然喊了兩聲,然後竟轉道往別處去了。三思咬牙,直直跟上最前麵那白衣男子,卻始終無法拉近彼此的距離。

    然而三思不知道的是,虞知行也在追另外一個人。

    從賭場出來以後,他本來打算把先迴客棧叫小二幫忙把錢袋還給三思的,誰知剛跳出窗戶,就有人從他們麵前一閃而過,速度奇快,要不是那一股留下的濃重血腥味,他幾乎以為是錯覺。他二話不說就緊隨其後,但那人穿著夜行衣,且顯然十分熟悉辰州地形,在意識到有人跟著自己之後便進入街巷穿梭,幾次險些把他甩掉。虞知行也知道方才被自己搶了錢袋的姑娘也跟在自己後麵,本以為一會兒就能將其甩掉,誰知三思輕功比自己差不了多少,一路綴得緊緊的。

    他一路跟著那黑衣人到這裏,斷沒有迴頭的打算,便給焦浪及打手勢,讓他把三思引開,誰知三思並不上當,顯然是衝著錢袋來的,便索性放棄,任由她跟著。

    虞知行尾隨那黑衣人翻過巷道房屋,剛覺得這片地形有些眼熟,便見其翻過一座高高的圍牆進了別人的院落。他二話不說就跟著翻了進去,落地時才發現這院落四處都掛著黑色綢布,心中疑竇頓生。這不是易家麽?易家向來行事磊落,樂善好施,仇怨甚少,況且正辦著喪事呢,也不知惹上了什麽人。

    這種院落最易跟丟,虞知行朝著那人跑去的方向追了一小段,進入長廊交錯的院落,就再也不見蹤影了。

    此刻正當酉時末,天色徹底暗下來,卻並未就寢,院子裏偶爾有下人走過。

    易老爺子的靈堂設在前院,方便外人祭拜,此刻易家小字輩的三個兄弟並著他們爹易傳禮大概都開始按照風俗準備擺起麻雀牌通宵守夜。虞知行心知此刻不方便驚動主人家,便小心地隱匿起來,把身上的白袍反穿,黑色內裏頓時使他隱入黑暗,然後按照自己記憶中的地形,挑出黑衣人最有可能藏身的地方,沿著長廊往裏頭去。

    房間的燭火明明暗暗,虞知行細聽過去,閃進每一個無人的房間,連柴房都掀了個便,卻一一撲空。易家再大也不過是標準的前庭後院後花園,既然空房間裏尋不見,要麽是那人借道易家甩掉他,此刻已經逃走了,要麽躲在有人的屋子裏。

    他悄悄摸到易夫人的房門外,低矮著身子,正想戳破窗戶紙往裏瞧一眼,肩膀卻忽然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虞知行一個哆嗦險些一頭撞上窗棱,迴頭又嚇了一跳。

    三思正站在他身後,雙手抱胸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虞知行不敢相信,這人是妖怪變的麽,這都能跟上?

    不待他做出反應,三思便衝著他伸出手,掌心攤開向上。

    虞知行此刻正在窗戶下麵,而三思所立之處已經避開了燈光,虞知行憋屈地隻能矮著身子,從懷裏掏出那個錢袋,擱在她的手上。

    誰知這還不算完,他正想著總算把這尾巴給打發了,欲再次伸腦袋往窗戶裏窺探,卻忽然被一隻手抓住了領子,猛地拖到了旁邊。

    虞知行沒想到自己竟然能被一個姑娘拖得移動了三尺,登時抓狂,用口型問道:你到底想幹嘛?!

    三思也做口型:你,找什麽?

    虞知行根本不想理她,轉身就走,卻被再一次拉住。他十分不耐煩,卻見三思說了一個“血”字,然後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再指了指另一個方向。

    虞知行揚了揚眉,再湊過去看了一眼亮堂堂的屋內,悄悄地轉身跟在了三思身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匪類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談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談樹並收藏匪類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