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突然聽見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他轉頭一看, 是影後招唿自己坐到劇組成員那一排去。

    受頓了頓, 猶豫著看了攻一眼。

    攻板著臉:“去吧,大明星。”

    受頓時過意不去:“我再陪你一會兒?”

    攻笑了:“沒事兒, 去吧,我今天就是來看你發光的。”

    受剛剛落座,影後就將他引見給了周圍的嘉賓。

    這些人中, 有他曾經憧憬過的傑出前輩, 也有他曾在幻想中與之合作的天才導演。所有人都微笑著與他握手,甚至還有幾人殷勤地遞來了名片。

    一個年輕的女演員特地跑來,靦腆地對他說:“我看過您的所有作品, 得到了很多啟發。希望二十年後, 我的表演也能有您這樣的厚度。”

    受從未想過, 自己困於方寸之地掙紮出的那一星火光,有一天也會照亮他人的路。

    他迴頭朝後排看了一眼。那個一路陪他走到這裏的人也正望著他, 笑著揮了揮手。

    在受心中, 人生中能有此刻,已經完滿無憾。

    所以, 他壓根沒有想過還會從主持人口中聽見自己的名字。

    左右的同事紛紛探身過來與他擁抱時,他茫然地轉向了身邊的影後。影後眼中含淚, 拍了拍他:“快上台吧。”

    他獲獎了。

    受如在雲端,腳下發飄地走上舞台,從頒獎嘉賓手中接過獎杯, 站到了麥克風前。

    與台下的人群對視幾秒之後, 他才恍然大悟般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張小紙條。

    人群發出了善意的笑聲。

    受:“有人提醒我事先準備發言稿的時候, 我還不信真的會獲獎。為防自己到這一刻腦中一片空白,我事先列出了感謝名單。事實證明果然是有必要的。”

    他開始挨個兒感謝劇組成員,重點感謝了允許自己不斷試錯的導演。他用了很長一段話單獨讚美影後,將自己演技的進步歸功於對方的帶動。他感謝了主辦方,感謝了公司,感謝了經紀人。

    然後他吸了一口氣:“最後……”

    最後這段話,他不需要讀稿。

    受下意識地朝台下的某個座位望去,希望能看著對方的眼睛說出來。

    接著他突然一頓。

    那個座位空了。

    受用目光四下搜尋片刻,心一寸寸地向下沉去。

    哪怕天塌下來,攻都不可能錯過這個時刻。

    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

    受磕磕絆絆地說:“沒……沒了。謝謝大家。”

    他在人群愈發歡樂的笑聲中走進了後台。

    攻也不在後台。

    受心中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借口去洗手間,躲在隔間裏打電話給攻:“你在哪裏?”攻沒有多言,直接報了一個停車場的車位給他,沉聲說:“別慌。”

    受慌了。

    他匆匆趕到停車場,找到了攻的車子。剛一上車,攻就立即吩咐司機往外開。

    攻:“我剛才突然收到了你兒子發來的資料,裏麵有大佬全部的罪證。”

    受:“什麽?不是讓他先想辦法脫身,確定安全了再交接嗎?!”

    攻:“所以我怕情況有變。他現在的定位點在迅速移動,如果方向不改變,最多再過一刻鍾就到機場了。”

    受:“他去機場做什麽?離出差明明還有幾天……”

    攻:“不知道,最好的情況是大佬臨時變卦,讓他提前出差。最壞的情況嘛……我之前讓人遠遠盯著大佬,剛才收到報告,大佬的車子在往機場開。”

    倆人對視一眼,心裏想的是同一件事:大佬見形勢不妙,要跑路了?

    攻:“他們在跟那輛車,但離得太遠,無法確定養子在不在同一輛車上。而且他們隻有兩個人,追上去也不頂事,幹不過大佬的保鏢。”

    受的心跳得飛快。

    如果大佬真的要跑路,養子為什麽要跟著?他是無法脫身,還是根本不想脫身?

    此刻的養子確實坐在大佬身邊,扭頭望著車窗外的夜色。

    他早已做好了一切準備,卻一直拖到了今天。

    無數次地,他心想著“現在就動手吧”。無數次地,他又對自己說“要不要再等一下呢”。

    因為還沒有看到父親獲獎。

    因為還沒有將新婚禮物交給攻的女兒。

    因為天氣不理想。

    因為樓下麵包店的新品賣斷貨了。

    在某些特定的瞬間,他也想過:要不然就索性放棄吧。照著攻的計劃,把大佬送進監獄,然後等待自己的判決書。這輩子幹了許多壞事,蹲一迴大牢也不冤枉。

    但是怎麽能放棄?怎麽能甘心?胸口這團燒了二十年的鬼火,要怎麽熄滅?

    他就這樣反反複複地思索著、拖延著,直到變故突然發生。

    最近的風聲很緊,大佬觀望到現在,決定出國去避避風頭,萬一有事,就不迴來了。

    然而他老丈人這邊的直係親屬的護照早已全部上交,他夫人逃不出去。大佬來迴周旋為自己爭取到了機會,便打算獨善其身。夫人對他的不滿達到了極點,向近來最喜歡的男寵抱怨了一番。

    於是養子得知了這個消息。

    沒有時間繼續猶豫了。

    養子反應飛快,立即求夫人安排自己跟著大佬一起走:“我幫您看著他,他逃到哪裏、聯係了誰、怎麽安置資產,我通通匯報給您。”

    第二天他就受到了大佬的召見。大佬似笑非笑地望著他:“你是什麽時候搭上那婆娘的?”

    養子“撲通”一聲跪下了,聲淚俱下道:“我沒有辦法啊,我為您辦了這麽多事,您不帶我走,我就隻有死路一條。隻要您帶上我,您讓我向她匯報什麽,我就向她匯報什麽。”

    大佬原本的替罪羊名單中確實有養子的位置。

    這下不知是懾於老丈人的餘威,還是出於什麽其他的考量,他最終同意了帶上養子。

    養子不知道他出國之後打算怎麽收拾自己,也並不在乎。

    因為,他活不到那個時候。

    攻:“已經讓人報警了,但出警需要走流程,很可能來不及攔下大佬。”

    受:“如果警察追上去,養子不就在大佬麵前暴露了嗎?”

    攻:“就算沒有警察,暴露也隻是時間問題。你以為養子的網絡沒人監視嗎?他剛才把資料發給我,很快就會有人告訴大佬。所以才讓他先全身而退……怕就怕……”

    受眼前一黑:“怕就怕,他不打算全身而退了。”

    養子隻身一人,如果不用工具,不可能殺得了大佬。

    而機場有安檢設施,一旦他的工具被發現,就再也無法接近大佬了。

    所以,他最大的機會是在趕往機場的路上。

    攻:“定位離機場還有五分鍾車程。你有辦法阻止他嗎?”

    受抖著手舉起手機,想要打養子的電話,又強行忍住了——他怕引起大佬的懷疑。

    氧氣忽然消失了,無論怎樣深唿吸都隻感到窒息。他又哆嗦著敲下幾個字符,指尖一抖,提前按下了發送。

    養子的手機輕輕一振,收到了一條信息。

    隻有兩個字和一個標點:“兒子,”

    養子猛然摁滅屏幕,將手機塞迴口袋裏,震驚地朝車窗外望去。外頭的街景如常,看不出是否有人在跟蹤。

    受怎麽會恰好在這時發信息過來?他怎麽可能知道自己正在做什麽?難道僅僅是天意注定的巧合?

    養子的手依舊藏在口袋裏,摸到了一個小小的金屬方塊。之前他將它攥了一路,它已經變得與他的手一樣冰冷而潮濕。

    這輛車的油箱上,裝了一個小型□□。

    那是他買通加油站的工作人員,在大佬的車子上一次加油時安裝的。

    隻消按下手中的開關,他就會與大佬一起灰飛煙滅。

    養子不動聲色地摩挲著方塊重新尋找開關,手指無意中碰到了另一個軟軟的物件,動作停頓了一下。

    那是受送的平安符。

    剛才那條信息是想說什麽呢?兒子,我拿獎了?兒子,我想你?兒子,我等你迴家?

    自己死了的話……自己死了的話……

    養子忽然想起了小時候的某一天,自己受不了班上同學的冷眼,逃課出去四處搞破壞,到深夜才迴家,半路上遇到了穿著拖鞋、滿頭大汗的受。

    “以後一定要早點迴家,不要嚇爸爸啊……”

    那個人發著抖抱緊自己的樣子,又滑稽,又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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