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經拉上了受, 不邀請影後就顯得不會做人了。

    製片人於是順口問了影後一句,影後也非常順口地找理由拒絕了:“有幾個多年老粉絲來探班,我要跟他們擼串去。”

    受:“那個,我也不太——”

    然而小鮮肉當機立斷地拉住他發動了狗狗眼攻勢,而製片人豪邁地拍了拍他:“來嘛, 大家聚一下。”

    受:“……”

    這劇組畢竟不是攻的地盤, 即使是, 他也沒必要為了自己的一點小陰影就去駁製片人的麵子。以後要在這行混,應酬終歸是免不了的。

    受心裏想著“我都這把年紀了,齷齪的事也輪不上我”,便硬著頭皮上了車。

    有些事往往隻是一念之差。

    走到包廂門前時,受不經意間往裏麵瞧了一眼,第一反應是穿迴半小時前掐死自己。

    受猛然刹住了腳步, 身後的小鮮肉還在一無所覺地往裏鑽。

    受近乎下意識地一把扯住了小鮮肉。

    小鮮肉:“嗯?怎麽了哥?”

    受:“……”

    受的心率飆升, 整個人被罩入了失重般的暈眩中,腳底的地板開始旋轉著吞噬他的雙腿。

    受試了兩次才發出正常的聲音:“別進去。”

    小鮮肉驚疑不定地看著他:“啥?”這也太浮誇了。

    受渾身的細胞都在尖叫著試圖逃離, 卻被一絲責任感釘在原地,又飛快地說了一遍:“信我就別進去。”

    “怎麽都站在外頭?進來呀。”製片人朝他們走來。

    小鮮肉不知所措, 瞧瞧這個又看看那個, 製片人直接勾住了他的肩膀, 將他帶了進去。

    受轉身就走。

    製片人叫了他一聲:“怎麽了這是?”

    受不得不半側過頭,強笑道:“找洗手間呢。”

    “包廂裏就有啊, 就在你右邊。”製片人指了指。

    製片人身旁傳來了一道他永生無法忘記的笑聲。

    受雙腿發軟, 勉強維持著人形牽了牽嘴角, 轉身閃進了洗手間,那笑聲如跗骨之蛆般陰魂不散地綴在他背後。

    受鎖上洗手間的門,跌坐在馬桶上。這麽半分鍾的工夫,他的衣服已經被冷汗浸透了。

    “那是哪位啊?怪有趣的。”肥胖的財閥大佬笑嗬嗬地問製片人。

    製片人:“您不認識吧,看著年紀挺大了,其實是個新人。”

    胖子眯著眼笑了笑:“是嗎?我怎麽還覺得有點眼熟呢……”

    製片人:“您閱人無數啊。”

    受將臉埋進手心裏,徒勞地想從噩夢中醒來。

    現在的困境是:如果他當場溜號,如此明顯的行為異常,或許反而會讓對方注意到自己。

    怎麽辦?要找什麽理由才能逃出去?

    在裏麵躲得越久,破綻就越多。

    受本能地摸出手機,想打電話給攻。但遠水救不了近火,攻也不是從天而降的救世主。

    這一刹那受竟然還分出了一點心思自嘲:認識攻之前的幾十年是怎麽過來的呢?

    是的……自己一個人也是可以的。

    受做了幾次深唿吸,裝模作樣地衝了水,將手機舉在耳邊,邊說話邊走了出去:“好的好的,沒問題,你別急,我馬上來。”

    受放下手機,強迫自己將目光聚集在製片人臉上,苦笑著作揖道:“真對不住,影後擼串好像吃壞肚子了,助理也不在,她讓我給她送藥去。”

    製片人:“沒事沒事,快去吧。”

    受又作了個揖,維持著正常的步速走了。

    製片人故作慍怒:“這家夥跟影後什麽時候好上的,我都不知道!”

    胖子眯縫著眼笑得像個彌勒佛,半真半假地說了一句:“這麽不給麵子呀。”

    製片人:“嗨,現在的演員真是身嬌體貴,想我們當年……”

    胖子那兩條縫裏的眼珠子朝小鮮肉滾了滾。

    小鮮肉被受的臨陣脫逃嚇得不輕,隱約明白了這人絕對得罪不起,立即自覺地起身走去,賠著笑替他倒酒。

    影後好歹是全劇組最大的腕,製片人沒忘了打個電話去致以慰問:“要不要緊呀?需要我派車送你去醫院嗎?”

    影後:“……什麽?”

    製片人:“你不是吃壞肚子了嗎?”

    影後沒有立即接茬,微微皺眉思索著。

    恰在此時,手機響起提示音,另一個電話進來了,顯示的聯係人是受。

    影後掃了一眼屏幕。

    製片人:“喂?”

    影後笑了一聲:“您消息太靈通了,我還想捂著呢。沒什麽事,吃點藥就好。”

    製片人油膩地笑道:“行行,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二人世界了,嗬嗬嗬……”

    受等了半天,電話終於通了。他已經逃出了餐廳,走在空曠的街道上,壓低聲音說:“真不好意思,求你件事,如果製片人問你——”

    影後輕笑:“我已經幫你圓謊了。”

    受能聽出對方語聲中的慍怒,連連賠禮:“實在抱歉,太冒犯了。”

    影後:“怎麽迴事啊?”

    受:“咳……是我不勝酒力,想逃跑……”

    影後沒有吭聲。

    如此明顯的搪塞,連被戳穿的價值都沒有。

    如果這是個坑,未免挖得太低級了。

    “擼串吃壞肚子”這種花邊小新聞,雖然有損影後格調,但終歸無傷大雅。但“同組男演員深夜送藥”的爆料,就是另一種性質了。

    圈中虎狼環伺,如果不以最大的惡意揣測他人,也活不到今天。

    受被冷風一吹,腦子逐漸清醒,開始意識到了影後沉默背後的懷疑:“我……會拜托製片人別說出去的。”

    影後嗤笑了一聲,意思不言而喻:這麽傻白甜就太假了。

    受也知道,繼續扯謊是無法取信於人的。想請人幫忙,就必須拿出誠意來。

    受平複了一下情緒,低聲道:“飯局上有我不敢見的人。”

    影後愣住了。她根本沒考慮過這個可能性。

    畢竟在她看來,受這把年紀能改名換姓殺迴圈中,還一上來就拿到男一號,隻有兩個可能:不是自己混成了大佬,就是找到了靠山。

    影後自己也是一路殺上來的,“見都不敢見”的人,多年前就不存在了。

    她經曆了很多,也見過了很多,早已學會了不好奇、不驚訝。

    然而今夜受這一句話,又勾起了她深埋心底的疑問: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這些年你去了哪裏?

    或許是因為年輕時的交情總是比較走心。

    又或許是因為,受在此夜的求救之舉,透著一種無言的信任——說明他那時也是走過心的吧?

    但影後知道自己不能問下去了。他們早已不是當初的年輕人了。

    影後最終輕描淡寫道:“行吧,你欠我一頓飯。”

    受:“當然當然,一頓大餐。”

    第二天,影後醒來時幾乎做好了應對“同組男演員深夜送藥”通稿的準備。

    圈中虎狼環伺,大家原本都是演員,真真假假更加莫辨。

    然而這一整天風平浪靜,無事發生。

    小鮮肉精神萎靡,嗓子也啞了,顯然度過了難忘的一夜,情緒卻還算平靜。

    昨晚在飯局上,他很快弄清楚了那胖子的身份。散場後胖子笑眯眯地將他往車上帶,小鮮肉怕得直冒汗,卻也知道形勢比人強。

    胖子年紀大了,體力跟不上了,於是玩法變本加厲。天亮時小鮮肉全線崩潰地趴在一灘不明液體中,開始相信自己確實是隻狗。

    胖子看了看天色,笑眯眯地將衣服丟給他說:“你該去片場了。”

    他的順從換來了不少打賞。

    坐在來劇組的車上,小鮮肉閉著眼睛給自己灌心靈雞湯:欲戴王冠必承其重,what doesn’t kill you makes you stronger,就當是為事業做的投資吧。

    昨天的他還隻是個普通人,對特權階級心存畏懼,對特權本身又暗存憧憬。

    今天的他,已經跨進了新世界的大門。

    小鮮肉的適應能力實在不是泛泛之輩可比。

    唯獨遇見受的時候,他切實地感受到遮羞布被一層層地扯了下來。第一層是因為對方顯然對胖子的事心知肚明。第二層是因為對方真的試圖阻攔過,而自己沒有接受。在走進那道門時,自己潛意識中已經做出了選擇——小鮮肉覺得受對這一點也同樣心知肚明。

    這種徹底的尊嚴掃地令人極度不適。

    小鮮肉難堪地想:他也沒有真想幫我逃出去,否則……

    但小鮮肉不是蠢角色,看見了青雲直上的曙光,卻不忙著翻臉得罪人。隻是麵對受時疏遠客氣了很多,稱唿又從“哥”變迴了“老師”。

    下午,最後一個四人鏡頭拍完了,中年組順利殺青。受與影後一起坐上劇組的車,帶著助理和行李去機場。

    車子停下等紅燈時,受望著窗外,看見路邊有人守著爐子,在賣烤紅薯。

    受知道身旁的影後也看見了。

    但他們誰也沒有出聲。

    紅燈轉綠,車子默默開走了。

    接機的車子停在機場外。

    攻坐在車裏,接到了手下的電話。

    手下:“老總,您之前讓我盯著的那個導演,已經在家待業半年了,最近好像有點不安分……”

    攻麵無表情地聽完匯報,點頭道:“知道了。迴頭幫我去辦點事。”

    攻掛了電話,探身過去推開另一邊的車門,笑道:“恭迎掌門。戲服帶迴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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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寫了這章裏麵小鮮肉的那段心路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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