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異鄉碰到老嗑

    謝友鄞

    我沒有想到,在省城處理稿件事宜,待的時間不長,會和老嗑黏糊上。

    那天,我乘公共汽車,一位抱著孩子的少婦,在我前麵上車。車裏人不少。一個小夥子,抱隻裝著量尺、線墜、鋼釺、泥抹子等工具的帆布袋。他站起身,給抱著孩子的少婦讓座。少婦坐下後,竟皺了皺眉,下意識地往裏一靠。青年民工很敏感,盯住少婦,直盯得她渾身不自在,怒問道:“你要幹什麽!”青年民工笑了:“我在等你說句謝謝!”

    少婦好像很生氣,扭臉朝向窗外。周圍乘客奇怪地瞅他,我卻對小夥子感興趣了。我們同在賓館站下車,我主動打招唿。小夥子仍是一副調皮樣,熱情地說:“在車上時,你的眼神跟別人不一樣。”我說:“你非要那個謝嗎?”小夥子說:“我們鄉下人,講究知恩圖報。”

    小夥子聽說我去賓館,說:“我叫老嗑,在賓館後麵的工地幹活。我女朋友叫夠玉,常去酒吧街,她有‘麗人卡’。”

    這又使我意外。在精英人士喜歡光顧的酒吧街,經常出現漂亮的女模特、在校女大學生。她們手中持有“麗人卡”,在酒吧喝酒聊天,花銷免費,還能賺錢。有的手上有幾張卡,去這些地方,店裏一次給50元到100元,也有按月付的。刷“麗人卡”要自己簽字,電腦裏有持卡人照片,隻能本人用。

    她們玩得開心,買衣服不愁了,下舞池風情萬種。原先,店裏人氣不是很旺,靠麗人們光顧,生意漸漸火爆,美女經濟嘛。在校女大學生去酒吧,叫“炒場”,有些還簽了合同。在酒吧有什麽收獲?能結識許多朋友,都是社會上有本事的人,懂的事情多了,覺得自己成熟了。當然,也有男的跟在身邊,蹭來蹭去。坐下休息時,有時兩個男的同時過來,想搭訕同一位酒吧麗人,結果吵起來還動了手。我問老嗑:“你的女朋友夠玉,是……”老嗑說:“我們一個村的,她從鄉下考進城,在念大專。”

    我覺得滋味複雜,一時無言。

    我在賓館處理完稿子,晚上休息時去逛附近老街。我看見許多青春美少女,哪一個是夠玉呢!

    我饒有興趣地逛著,眼睛一亮,一家鄉村風格的酒店裏,老嗑和一個女孩並排坐著,雙雙望著窗外。老嗑看見我,笑了。我走進去,老嗑拉著女孩,站起身,顯得格外親切。我笑道:“夠玉?”女孩一點也不意外,含笑向我點頭。我在他們對麵坐下,說:“你們喜歡這裏。”老嗑說:“我頭一迴來。”仰臉一笑,“還是家裏好,蹲在灶台上吃,鍋底燉土豆,鍋幫貼大餅子,蒸氣躥圓後,掀開鍋蓋,揭下一個大餅子。我不使碗,鍋就是碗,筷子探進鍋底,戳起土豆,一仰脖兒,就逗進嘴了。”

    店夥計過來。我點了炒菜,半斤酒。城坊老白幹,老白幹氣性大,不怕惹是生非,刺激。

    “要散的。”老嗑邊說邊跟夥計走到櫃台前,上麵放著酒壇。夥計拿碗,在酒表麵一撇,盛出一小口,叫老嗑嚐。老嗑笑了,說:“賊小子,我懂你們這門道。酒輕水重,上麵飄的酒濃,下麵的酒淡。上麵酒裏有點水,下麵水裏有點酒。你讓我先嚐口上麵的,我一點頭,你的酒提溜就‘咕咚’一下抄底嘍。”

    店夥計吃驚地張大嘴,悻悻地返迴櫃台。這時,一位中年男人走向櫃台。我被他的手吸引住了:中指和食指又細又長,竟一般齊,像鉗子。櫃台夥計遞給中年人一碗酒,問:“鑽地道了嗎?”

    中年男人抿一口酒,說:“剛下公交車,開了個天窗。”

    櫃台前的人,沒想到我懂這行話,“褲兜”叫“地道”,上衣兜叫“天窗”。怪不得,中年人的手,是天生挾錢包的料。老嗑也注意到了,俯身對夠玉道:“鉗工。”

    夠玉低頭吃喝,好像沒聽見。

    櫃台夥計朝我們一努嘴,說:“大魚。”

    中年男人撂下空酒碗,在櫃台摁下幾枚鋼鏰兒,扭身出去,經過我們這桌時,夠玉頭都沒抬,倏地將背包一撥,轉到胸前。“鉗工”摸魚兒一樣的手,落了個空。櫃台夥計暗吃一驚。夠玉直起上身,挺起乳房,臉上露出迷人的笑:人釣魚,魚也釣人。中年男人提溜空,收起“漁竿”,背著手,沒事似的出去了。

    老嗑走到櫃台前,逼視夥計,迸出倆字:“黑店!”

    櫃台夥計謙卑地微笑,不搭腔。

    夠玉挽住老嗑的胳膊,說:“哥,走吧。對經過咱們身邊的人好點,下輩子不一定能遇見了。”

    我們走出酒店。三個異鄉人,走在燈火通明、樂聲瘋狂的老街上,心情爽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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