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兮眨了眨眼睛,喃喃道:“真的嗎...”然則剛問出這三個字,她心裏就猛然一跳——昏睡時聽到過的話語紛至遝來,無數碎片又拚了起來——宋澤說過在他心裏有兩個很重要的女人,一個是他的救命恩人,另一個是異族公主,而他一直難以忘懷的就是第一個姑娘,還為了她拒絕了公主...


    自己當然不會是異族公主了,所以答案很明顯,自己就是那個他心心念念的,住在竹林裏會燒菜的姑娘。


    一念及此,辰兮心口劇烈搏動,有一股激動的溫暖的力量直湧上來,讓她鼻子發酸,竟一下子哭了出來。


    宋澤瞬間慌了,不曉得自己是哪句話說錯了,還是像竹筒倒豆子一樣太過唐突,以至於嚇壞了她?


    他急忙想把辰兮抱在懷裏,又不敢妄動,隻輕輕扶住了她的肩膀,生怕她太過激動傷了身體。辰兮卻主動投入他懷中,靠在他胸膛上,伸手環住了他的腰。


    宋澤全身僵硬,完全愣住了,手臂垂下來搭在床上。


    辰兮靜靜抱著他,小聲說道:“我相信你。”


    宋澤聽見這幾個字,就像著了魔,心頭猛地一縮,不自覺地用力環抱住了辰兮。若不是還有一絲理智念著她的傷,真想把這具身體融進自己的身體裏。


    慢慢地他感到一股燥熱,很快,渾身就像火一樣燒了起來。他心裏有一個聲音:“快推開她...”但是手臂卻越抱越緊。


    宋澤低頭伏在辰兮頸間,聞著她頭發裏皂角的香氣,那是他親手洗過的頭發,還有那一片肌膚,每一寸他都清洗過了。


    他控製不住地去吻她的脖頸,感受著她輕輕的顫栗。她發出一些輕哼,身子縮了縮,但是並沒有推開他。少頃,還竟然主動親了他的側臉,然後整個身子就像一攤泥一樣軟在他懷裏了。


    ......


    宋澤費了九牛二五之力才從床上爬下來,氣喘籲籲,大汗淋漓。


    要是再晚一刻,隻怕就要做出越矩的事情了。


    辰兮媚眼如絲,星子一樣的眼眸裏全是濕潤的情意,真的很難抗拒啊…


    那一刻宋澤腦中天人交戰,短短一瞬,好像將畢身功力都耗盡了,虛脫無比,堪堪剩了一分力氣,勉強把辰兮從懷裏摘出來,將她軟軟的藤蔓一樣的手臂放好,身子扶正。


    然而辰兮隻停了一瞬,又朝宋澤纏過去。


    這一迴險些點燃了火山,柔軟的觸感宋澤感覺自己必須把三魂七魄都擠出身體,才能湊夠力氣用手撐住床板,勉強保持懸空,然後隻剩低著頭不停喘息。


    辰兮亮晶晶的眼睛直直看著宋澤,眼神裏迷離的霧氣散去,射出清亮的光,帶著明顯的審視,冷冷地道:“你不願意?...為什麽,因為我不好看?”


    宋澤苦笑:“你看我的樣子,像是不願意麽...我隻怕自己意誌力弱,做出...做出傷害你的事情...我說過,咱們雖然有夫妻之名,但我絕不做逾矩的事...”


    “為什麽?”辰兮看著他,“你心悅我,我心悅你,咱們兩情相悅,又沒有人攔著,你等什麽呢?”


    “你...我...”宋澤一時懵了,不知道該怎麽說,又隱約覺得好像是這麽迴事...


    剛動了這個念頭,又趕緊打住,爬下床來,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不是...不是這麽一迴事...”


    “那是怎麽迴事兒?你說說。”辰兮也坐了起來,坦然看著宋澤。


    “那個...星兒,我不確定你現在...是不是你...”宋澤喘勻了氣,稍微理清了思緒,“你...你不記得從前的事情了,所以,現在的你並不是一個完整的你,我...我不確定此時此刻你的決定,是不是...是不是出於本心,將來有一日,會不會後悔...”


    說完這句話,他也抬起頭,直視著辰兮的雙眼。


    辰兮默默想了想,點點頭:“你說得固然有理,不過依我看麽...其實每一個人的選擇都是當下所做,所以這世上才有所謂‘慶幸’和‘後悔’,即便這個人對自己的過往一清二楚,也沒辦法確保每一個選擇都是正確的。況且人心易變,有時候隻消一個念頭,上一刻還堅信的事情,下一刻就會推翻。所以麽...我雖然不曉得那個‘完整’的我會做出什麽樣的選擇,但是也許‘她’永遠也不會出現了,難道我的餘生都要活在等待和忐忑之中麽?...我不想那樣,清允,記不得的事情也許正是過去了的事情,既然過去了,我們何必囿於昨日?棄我去者不可留,非我有意為之,實是往昔離我而去,如今我既已重獲新生,豈可再瞻前顧後,不意惜取眼前人?”


    辰兮說完這些,有些氣短,宋澤明白她已被折騰得太累了,便暫時按下心中激蕩,柔聲說道:“好...我都明白了,不過現下你累了,先休息一會兒,我們...我們容後再談。”


    辰兮也沒再堅持,順從地躺好,由著宋澤像往常一樣給自己蓋好被子,又輕輕拍著,低聲說著話,不一會兒便睡著了。


    這一次辰兮醒來以後,宋澤一反常態,主動提出要細細將過去的事說與她聽。


    他已經把木輪裝在了椅子上,喂辰兮吃了幾片新鮮的果子之後,就推著她慢慢往樹林裏走。他們穿過林子,在綠蔭裏吹著清涼的風,徐徐講著從前的事情。


    這是一個並不複雜的故事,甚至可以說很簡單,辰兮默默聽著。故事裏有自己已經不在人世的父母,有對自己視如己出的姨母和姨丈,還有江南的掌門、蜀中的故人,所有事情都像溪水一樣清澈又單純,從心上流過,未激起一絲波瀾。


    至於是誰將自己重傷至此,宋澤隻說是從前師父和師娘的一個仇人,間接害死了師父師娘之後,又想對她斬草除根。


    這其中誠然是有許多蹊蹺,故事中也有一些不易察覺的空白,即便是銜接順暢的部分,也總給人感覺順暢得過分,簡單得徹底。


    辰兮很敏銳地覺察到了,但是她沒有打斷宋澤,更沒有追問。


    她的想法很簡單,既然自己早在睡夢之中就已經決定了,遺忘過去,享受而今,又何苦再去追根究底。他說什麽,便是什麽吧。


    於是等宋澤終於講完了,辰兮高高興興地拉過他的手:“好啦,這下都說清楚了吧,我是‘完整’的我了吧,這就沒問題了吧?”


    “...呃...”宋澤十分忐忑地講完,完全沒想到辰兮會是這種反應,“這...這也不能說...十分‘完整’...”


    “哦?難道你還有所隱瞞?”


    “不...”宋澤心頭一個大跳,“沒...沒有隱瞞...”


    “行了。”辰兮似笑非笑地看了宋澤一會兒,神情沉下來,“師兄,我正經同你說,別婆婆媽媽的。我既已說了,就不會改口,此生既看見了你,就沒法子裝作看不見。”


    宋澤站著一動不動,身體又開始僵硬。


    辰兮招招手:“你過來些。”


    宋澤俯過身去,辰兮忽然伸手勾住他脖頸,把他拉向自己,然後在他臉頰上一吻:“你到底願不願意?”


    宋澤心裏的牆轟然塌了,渾身猛地燒起來,明明腦子裏亂成了一鍋粥,心中卻澄明透亮,前所未有地清醒。他抱住辰兮,在她耳邊輕輕說道:“讓我...準備一下。”


    往後的幾天裏,宋澤一日在忙忙碌碌地布置這間小小的村屋,把它布置成新房的樣子。先是裏裏外外打掃得一塵不染,再把桌椅都鋪上紅布,窗上貼紅雙喜,門框上也用紅綢紮了花球懸掛起來。


    村民們見他這樣都驚奇起來,他們都道這是一對成親已久的夫妻了,如何還要再辦喜事?


    劉大娘還是最忍不住的一個,搶先來問,宋澤笑笑,說辰兮這迴大好了,就像重新活了一次,當然要再娶她一次。


    劉大娘聽完哽在原地,久久沉默了。她也是女人,這破天荒的舉動是多麽深情,隻有女人才感受得到。她活了大半輩子,別說見過,連想一想都不可能。


    她唏噓著走了,過了半日,許多村民都來幫忙,連杏子也在其中。她紅著臉,含著淚,親手捧了一對花燭進屋,見了辰兮笑得很爽朗,真心實意向她道喜,又和幾個小媳婦一道為她裝扮起來。


    眾人一直忙到日落時分,宋澤和辰兮很過意不去,想留眾人吃飯,又張不開嘴。還是劉大娘戳破了這層尷尬:“吃什麽呀,飯還不是得俺們做?哈哈哈哈,俺們自己做來自己吃,那還不如迴家吃!得了,飯也給你們留了,你們小兩口趕緊吃了,趕緊...哈哈哈,哎呦,咱大夥兒趕緊走吧!”


    眾人哄笑,果然迅速走掉了。宋澤站在屋門口,長揖到地。


    返迴屋內,飯菜已經擺好,還有兩杯合巹酒。燭光搖曳下,辰兮坐在桌旁,靜靜等著他。


    宋澤坐下,含笑道:“隻有這樣了,許多禮數卻顧不得,對不住了。”


    辰兮指了指床沿,那裏搭著一塊紅布,笑道:“我也沒遮蓋頭,我想,我什麽樣子你沒見過,何必遮起來?所謂珍重,隻在心裏,何關虛禮。”


    宋澤握著辰兮的手,二人在燭火中久久對望著。這一刻他感到自己放下了所有,把自己完完全全袒露在對方眼中,美的,醜的,勇敢的,懦弱的,悲憫的,自私的,所有的自己,全部毫無保留地展現出來,靈魂的每一寸,全部都給了辰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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