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直到很晚他們才吃上飯——因為宋澤不得不親自下廚,重新做了一頓亂糟糟的飯菜。光是保持合適的火候就絞盡了腦汁,煙熏火燎,弄得滿頭滿臉黑黢黢的,想去洗一洗,又怕辰兮餓著,隻得灰頭土臉地端飯進屋。


    辰兮一直背轉身躺著,不知是睡著還是醒著,一聲不吭,直到聽見宋澤招唿才扭過頭來。一見之下,登時笑了,麵色也緩和了不少,慢慢坐起來:“你呀,怎麽弄的...”


    宋澤過來扶她,辰兮就勢用袖子給他擦了擦臉,有些擦不掉的地方,就用手指去擦。


    宋澤癡癡地看著她,隻想去親她。


    辰兮感受到他的眼神,眼波流轉,把他推開,低聲道:“你...你在外頭說的什麽...”


    “什麽?...”宋澤一怔。


    “什麽...內子?誰是你的...內子?”


    “啊...這個...”宋澤大窘,臉上燒得厲害,但立刻坐下來,鄭重其事又誠心誠意地解釋:“星兒,請你見諒,咱們兩個這樣住在一處,我還要...還要照顧你,我知道這般說了有損你清譽,但若不這樣說,隻怕會引來左鄰右舍無窮無盡的猜測,到時候更加麻煩...”


    辰兮默不作聲,宋澤又道:“雖然有了這個虛名,但我保證絕不做半分逾矩的事...我不敢,也不願,你放心...等你傷好了,咱們就離開這個小山村,從此再不見這裏的人,他們...他們也不必再認得你。”


    辰兮還是默不作聲,宋澤皺眉想了想,說道:“好,我去向村民解釋,然後我們立刻就走,換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不過我需要做一些安排,你能給我幾天時間麽?”


    “解釋什麽?”辰兮抬眼瞪著他,“誰讓你解釋了?我說要解釋了嗎?”


    “啊...?”宋澤一愣,完全摸不著頭腦,不解釋不對,解釋也不對,為何怎麽做都不對?


    他已經在想如何動用外麵的力量,大費周章地再尋找一個合適的躲藏地點,轉移當然要冒極大的風險,但辰兮一直悶悶不樂的話,也隻能如此。


    但是此刻,他迎著辰兮亮晶晶的目光,又覺得她根本沒有生氣,那——那這神情裏的嗔怪之意,到底是來自哪裏?


    宋澤覺得自己的頭又開始發脹了,按照以往的為數不多的經驗,這一顆頭很快會變成兩顆那麽大。


    辰兮看著他的樣子,低頭笑了笑,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她眼風一瞟桌子上的碗,宋澤會意,立刻端到她麵前。


    碗裏黏糊糊的一團物件,散發著難以形容的味道,宋澤嚅囁道:“又...又煮糊了...”


    他發現自己剛剛擺脫了一個窘境,又迅速落入了另一個窘境...


    辰兮還是沒吭聲,端起碗來幾口就吃光了,擦了擦嘴:“還不錯。”


    “還...不錯?”宋澤再次失語。


    “還不錯。”辰兮把碗放迴去,“所以,從今往後,你再也不許假手他人,再也不許讓什麽劉家姑娘還是王家姑娘來幫忙!”


    “不是我讓她...好吧,好,我再也不讓她來了。”宋澤揣度著辰兮的眼神,發現隻要自己不堅持,順著她,她的神情就立刻鬆弛了,目光裏煥發出欣喜——原來是這樣啊...自己好像終於領會到了一點經驗!


    他立刻活學活用,柔聲說道:“那件事呢...我就不解釋了,將錯就錯吧,讓他們這樣以為,也不錯,對嗎?”


    辰兮的臉瞬間紅了,低下頭又不說話了。


    不過這一次宋澤再也不慌張了,他隻想把她摟過來,開懷大笑。


    二人胡亂吃過了晚飯,天已經全黑了。宋澤擔心辰兮疲累,便打算哄她睡覺,辰兮精神卻很好,提議去屋外看星星。


    宋澤想了想,在心裏判斷了一下她的傷勢,就彎腰把辰兮抱起來,再裹上一條被子,把她包得嚴嚴實實的,抱了出去。


    這是辰兮臥床數月以來,第一次出了這間屋子。


    清涼的晚風夾著花香,不遠處的樹林裏彌漫著薄薄的霧氣,宋澤抱著辰兮來到溪水邊,把她放在自己經常坐的石頭上,然後輕輕環抱著她。


    辰兮軟軟靠著他,剛才的移動帶來很多疼痛,她沉默了很久,看著月光下亮晶晶的溪水流過,聽著淙淙水聲,慢慢減弱了痛苦。


    宋澤也沒有說話,隻輕輕拍著她,像在安撫一個小孩子。


    良久過後,辰兮深唿吸一口氣,抬頭看天,笑道:“我終於活過來了…”


    宋澤抱著她的手臂不覺使力,他的心情也很激蕩。


    四個月了,一百多個日夜,他把一個四分五裂的辰兮一點點拚起來。


    除了那些恐怖的外傷,還有翻滾不止的內息,自己為她療傷,經常滿頭大汗,心悸不已。


    不敢冒進,隻能一點一點地試探,一絲一縷地緩緩使力,生怕自己渾厚的內力會頃刻衝斷她脆弱的任脈。


    天知道那無數個險象環生的時刻,自己是如何如履薄冰,又在事後想起來,屢屢後怕到不敢入睡。隻有徹夜守著她,聽著她平穩的唿吸,才能稍稍安心。


    宋澤也抬頭看天,一彎明月,皎皎如霜,漫天的星子璀璨奪目。他曾在曠野之中第一次領略了星河之美,從此便迷戀上這天地間的一道光亮,任鮮花再美麗嬌豔,也總不能忘記這一道清冷卻純淨的星光。


    他在西行的路上無數次仰望星河,看見星子越來越低,仿佛伸手就能摘下。那時候在心裏隻是輕輕歎息,不知道是否真有那一日,更不曉得那一天什麽時候才能到來。


    如今又是這樣的夜晚,這樣的星空,隻是竟然有斯人在懷,令人恍然如夢。


    辰兮在懷裏動了動,低聲笑道:“你的心跳好快...”


    宋澤沒說話,他在克製著自己不去親她。


    靜謐的夜裏隻剩下“咚咚咚”的聲音,辰兮仿佛也覺察到了什麽,將頭埋了下去,蜷縮在宋澤懷裏,微微笑著,不再說話了。


    二人就這樣靜靜呆了許久,直到夜深了,夜風漸涼,宋澤雖然將辰兮裹得嚴實,但還是擔心她身體虛弱容易風寒,於是低聲道:“咱們該迴去了,好不好?”


    辰兮點點頭,又貪戀地看了看夜空,望了望四周,最後伸手想去撩動一下溪水。


    宋澤笑了笑,抱著她探身向前。辰兮在溪水中看見了自己的樣子,雖然月光之下隻有一個輪廓,但也是一個清晰的輪廓——她怔了怔,進而全身一僵,倒吸了一口冷氣。


    宋澤立刻把她抱迴來,他意識到事情不妙,自己太沉醉了,竟然把這件事給忘記了。


    “星兒...”他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能用力抱著她。


    “怪不得...”辰兮喃喃說道,“怪不得,屋裏沒有鏡子。”


    “你會好的...”宋澤低聲安慰,“這隻是受傷之後的樣子,隨著你傷愈,就會好的。”


    辰兮抬頭看著他的眼睛:“是真的麽?”


    宋澤凝眉:“我不想騙你,最終能恢複成什麽樣子我也不確定,但我一定會盡力...我想,這都是你體內爆裂的真氣所致,隻要內傷痊愈了,就會好的。”


    辰兮顫顫地卷起袖管,果見自己整條手臂上盡是紫青暗紅色的斑塊,還有一些蜿蜒密布的紋路,蛛網一樣,好像皮膚被極速脹裂過,又緩慢迴複,留下永久的傷痕。


    自己自從蘇醒了,一顆心思都在宋澤身上,又覺渾身疼痛疲累,隻想蜷縮著不動,是以並沒有好好看過自己。


    又或者...自己心底裏已經隱約意識到了什麽,這樣重的傷,豈會清清爽爽不留疤痕,隻是一時不想去麵對。


    如今看到了,竟比想象中的還要嚴重百倍。


    手臂已經這般駭人,臉上的模樣,當如一個青麵獠牙的惡鬼吧?...


    辰兮怔怔地一動不動,內心一片茫然。


    ——原來是這樣...可,如果是這樣的話......


    宋澤抱著她站起來,緩緩走迴屋裏去,把她放到床上安頓好,然後坐在床頭,握著她的手。


    過了一會兒,辰兮輕聲問:“我真的...會好嗎?”


    “會。”


    “如果不會呢?”


    “如果不會...”宋澤低聲道,“那就這樣吧。”他握著辰兮的手沒有鬆開,然後附下身在她額上輕輕一吻,“星兒,你不曉得,我有多麽幸運才能這樣陪著你...”


    辰兮從被子裏露出兩隻眼睛,濕漉漉地看著宋澤:“師兄,你給我講講從前的事吧...我是怎麽受傷的?...是誰傷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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