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父需要我...為崔氏守住這片江湖嗎?”辰兮問了出來。


    “江湖算什麽?”崔桓笑了笑,“小辰,眼界不要太窄,所謂江湖,不過是咱們這樣的人用來獲利的手段罷了,你和那些草莽怎麽能一樣?...雖然你猜中了很多事,但也有些事情你還不曉得。剛才你問我,崔氏還有多少時間能和聖上周旋,其實呢,希望徐徐圖之的人並不是我,而是聖上。你也看出來了,我的身子積病積弱,壽數必定不長,前年我大病一場,聖上派了禦醫來探病,實則是想看看我還能活多久。嗬嗬,我確實活不了幾年了,即便請了北少林達摩院的高僧來醫治,也終是無用,我必須為崔氏的將來考慮了。”


    崔桓的笑容淡淡掛在臉上,輕歎一聲:“崔氏宗族裏沒有成器的年輕人,難以肩負起崔氏的前程。而我膝下無子,唯有一女,她和你一樣自幼聰敏,我原本打算好好教養她,將來無論哪個子侄承襲爵位,就讓她從旁協助,做崔氏實際的當家人,這樣也能再保崔氏幾十年安穩。


    ——隻可惜啊,人的天資終究是注定的,無論我如何悉心教導栽培,你這表妹始終缺少膽色和謀略,隻是有些小聰明罷了,難成大器。待我百年之後,崔氏無人執掌,必定分崩離析,到時候根本不必聖上費心,朝堂上的那些人就會像餓虎分食一樣將崔氏吃幹抹淨。所以啊,如今聖上要做的就是將我周圍的助力剪除幹淨,然後靜等我歸西就好了,嗬嗬嗬。”


    “所以...”辰兮頗是意外,“你竟想讓我來做崔氏的當家人麽?”


    “不錯...再過個一年半載,我就會上書朝廷自請讓一崔氏子侄襲爵,此人必定十分平庸,乃至有些癡傻,令聖上放心。我會用餘下的時間幫助你掃清障礙,讓氏族裏那些老家夥都認可你,這樣你就成為崔氏真正意義上的掌舵人,我就可以安心閉眼了。”


    “可笑。”辰兮皺眉,“我為何要做這樣的事?崔氏於我不過是一點血脈聯係,並沒有一分情誼,我何以要為它賣命?”


    “你如今還有更好的選擇嗎?”崔桓溫和地說道,“我並不想拿你的身世和處境做籌碼,被整個武林追殺這種事,放在其他人身上或許是個絕境,但對你來說,卻還不足以成為你低頭的理由。你應該不會為了擺脫如今的境遇,就來投靠我吧?”


    “舅父很了解我。”辰兮微微一笑,“那舅父口中所說的‘更好的選擇’指的是什麽?”


    崔桓也微微一笑:“是另一種生活,小辰,我能讓你進入另一個天地,給你另一種生活。那個天地更加廣闊,任你馳騁,你可以一展所長,肆意揮灑。在那裏,你再也不是什麽江湖妖女,而是能掌控一個氏族生死榮辱的人。你可以參與朝堂議事,甚至可以指揮千軍萬馬,江湖上這點事情,那些微不足道的恩怨,你揮一揮手就能抹平,它們隻是你人生裏的微末小事,根本不值得煩惱。小辰,來山頂看一看吧,你的腳下皆是螻蟻,不過是在為幾片碎肉爭食,可憐又可笑,咱們注定和他們不同,應該睜開眼睛,好好欣賞這寰宇壯闊的景致!”


    “原來...這就是上位者眼中的世界麽?”辰兮目光複雜地看著崔桓,“在你們眼裏,即便是神功冠絕天下,也不過是一個江湖草莽,許多人一生勤學苦練,曆經磨難,在你們眼中也不過是一群低賤的螻蟻,連姓名也不配留下。你們可以隨意改變他們的人生,左右他們的選擇,絲毫不覺得有何不妥,因為你們根本從來沒有把他們當‘人’...試問,踩死一隻螞蟻,還要問螞蟻的選擇嗎?”


    “不是‘你們’,是‘我們’。”崔桓微笑道,“孩子,你和我們是一樣的,很快就一樣了。”


    “我跟‘他們’才是一樣的吧?”辰兮冷笑,“你也沒有問過我的意思,就替我做了選擇,讓我變成一個沒有選擇的人。”


    “我給你的選擇就是最好的!”崔桓收斂了笑意,目中也微微泛冷,“有多少人為了得我青眼,不遺餘力地為我做事,什麽掌門幫主,就連異族的王子在我麵前也隻配俯首帖耳,對我唯命是從!你從前經曆的那些事情,難也好,易也罷,在本侯眼裏不過是些小兒的鬧劇罷了,這世間真正的好,真正的壞,你根本未曾體會過。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你要經曆的還有很多,不要動輒就看透了一切,你還差得遠!”


    辰兮垂下眼簾,沉吟不語,似乎很受觸動。


    崔桓等了一會兒,語氣又變得溫和:“舅父不是要對你嚴厲,隻是眼下時間不多,你早下決斷,隨我迴侯府,咱們就有的是時間慢慢說這些事。”


    崔桓又笑了笑:“數月以來你一直和這些人在一起,把這片山穀經營得很好,你和他們之間應該也建立起了感情。這些人的本事我也看見了,能以一方之力對抗中原五省眾多門派,確實不容小覷——這也是你想讓我和整個中原武林看見的吧?嗬嗬,說吧,你想讓他們得到什麽,作為你跟我迴侯府的條件,盡管說吧。”


    辰兮點點頭,沒有否認,和聰明人說話就是比較省力。


    她之所以日以繼夜地督促單紹秋他們操練陣法,又設計了許多殺傷力很大的攻擊方式,打定主意要和中原武林硬碰硬地幹一場,就是要明白告訴永璋侯,倘若日後他還想以中原武林為根基來謀劃事情,那麽解憂山穀一定是他要著意籠絡、絕對繞不過去的地方。


    同時也明白告誡中原五省所有門派,解憂山穀不可隨意侵犯,即便他們有一個天大的借口,集結了眾多力量,解憂穀也有辦法殺他們個片甲不留,讓他們得不償失。


    現在唯一還要做的,就是給解憂穀“正名”——他們殺了這麽多正道門派弟子,不找到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日後就會成為永久的麻煩。


    隻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解憂穀雖然不懼來犯,但要日日夜夜地防範下去,總不是長久之計。


    “條件麽...舅父也應該很清楚吧。”辰兮凝視著崔桓,淡淡一笑,“簡單來說,舅父要以永璋侯府之名為解憂穀眾人洗脫妖人的身份,並承諾永不重提他們的過去,也不以我的安危來脅迫他們做任何事。從今往後,解憂山穀就是中原武林正道,並且不依附於侯府,永遠是自由之身。”


    “好,我答應你。”崔桓沒有猶豫,但旋即又心中微動,覺得此事未免太容易了些——難道自己口頭承諾了一下,辰兮就會深信不疑,乖乖跟自己走了嗎?


    他頓了頓,又問道:“你還需要什麽樣的保證?沒關係,但說無妨。”


    “聽說要在官場裏混得開,首先必須是一個合格的生意人。”辰兮笑道,“舅父果然是一個很好的生意人,什麽事情都明碼標價。不過這件事的保證你給不了我,需要第三個人來擔保。”


    “第三個人?”


    “是。”辰兮向門口看了看,“咱們需要等他一等。”


    話音剛落,就有一個聲音傳進來:“嗬嗬,時間緊迫,就不讓各位久等了。”


    這聲音與其說“傳進來”,不如說瞬間縈繞在整個房間裏,四麵八方皆是他。崔放渾身一震,立刻環顧四周,他身為侯爺的貼身近衛,自問內力深厚、耳聰目明,竟絲毫未察覺此人的到來。


    門外還列隊守著四十多個侯府親兵,俱都如當年的龍紹瑜一樣,放眼江湖都是一等的身手,但他們竟也毫無動靜。


    門被推開了,崔放沒看見有人進來,隻看見滿院子的親兵都呆如泥塑,顯然全部被點了穴道。


    崔放瞪大了眼睛,瞳孔收縮,難以想象誰能在一瞬間就讓四十幾個高手全都失去了反抗能力。他本能地擋在侯爺身前,雖然心裏知道這根本沒用。


    下一刻,一個人幾乎是憑空出現在了屋子中央——這並不是什麽五行奇門陣法,隻是他的速度太快了,身子太輕巧了,讓人在一眨眼的功夫裏,就錯過了他進門的過程。


    隻見此人三十上下的年紀,身形修長,俊美儒雅,一襲天青色長衫,笑容可掬,並無一絲殺氣。通身氣息流轉,如一層淡淡的微光籠罩著他,令他宛若天外來客。


    這人抱了抱拳,含笑說道:“雲上天宮,雍鳴,見過三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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