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紹秋和長生這些人對此事隻是略知一二,留香因十分喜歡這位美麗的少主,經常帶上幾個自梳會的姐妹來找辰兮喝酒聊天,所以對江懷珠、如煙夫人和宋澤三人的事情比較清楚。


    她常聽辰兮喝著酒暢想和他們三個人重逢以後的生活,要麽是在西域那片廣袤瑰麗的土地上安家,要麽就是隨遇而安,走到哪兒算哪兒。反正不論在何處安家,隻要姨母和姨丈在,這世間的煙火熱鬧就有自己一份。


    何況還有一個任勞任怨的書呆子,這兩年一直守在二老身旁替自己盡孝,一路上想必也經受了不少風霜,有多少冷暖時候都是這呆子照顧在側,即便不是徒弟,也早已勝過了半子,將來也是自己至親之人。當好生給他尋一房媳婦,大家一起,把日子過起來。


    到那時候,讀書聲、碗碟聲、打鬧聲會充斥每一天,這樣平凡而瑣碎的生活,自己已經向往了二十年。自從竹林裏四人圍坐在一起吃了那一頓尋常的飯,幻想中的生活便有了具象,若能一直那樣生活下去,哪怕武功盡失,容貌盡毀,折壽十年,也是願意的。


    留香聽著辰兮絮絮叨叨的暢想,常常濕了眼眶,輕柔地摸摸她的頭發,既為她心疼,又為她高興。


    天亮之後,留香乍聞噩耗,急忙趕過來安撫辰兮。但她很快發現辰兮比她想象中的鎮定很多,她一直默默坐在桌邊,像在沉思,又像是發呆,臉上連一絲淚痕也沒有。


    留香掩上房門,和煜軒一起靜靜陪了她半日。辰兮忽然對他們兩個說,她會再等三天,三天後靈山的信再不到,她就要親自出去打探消息。


    二人都明白辰兮的意思——她曾多次說過,隻要有宋澤在,依他的心性,就算拚上自己的性命也會護兩位長輩周全,所以隻要宋澤迴信了,證明他安好,那就說明靈山的危機並不嚴重,江湖傳言多半是假的。


    辰兮囑咐留香專心操練陣法,不必一直守著自己。留香還想出聲反對,煜軒突然站起來,拉著她就出了房門。


    留香皺眉:“你這是做什麽?”


    “她已經說得很清楚了。”煜軒眼望山穀,“眼下咱們幫不上她什麽,不如把她吩咐的事情做好。”


    不知是不是天意,在第三日上,宋澤的迴信真的送到了解憂穀。


    辰兮隻看著信封就已經欣喜萬分,那上麵分明是宋澤的字。字形沒變,但筆法顯然更蒼勁有力,一股柔和而綿長的力道躍然紙上,顯示出執筆人深厚的修為與平和的心境。


    辰兮屏退眾人,隻留下那名帶信迴來的厲容手下,然後關上房門,坐迴桌前,展開信箋。


    信上隻有寥寥數語,大意是說他們已經到了靈山,而且解決了黑衣人,現在正在為此事善後。還說讓辰兮留在中原,找個地方藏好,快則半年,遲則一年,待自己辦完了事就來找她。


    “寒暑不常,希自珍衛,清允上...”辰兮讀完了信,又盯著看了許久,將信紙慢慢折好,放在桌子上。


    然後,她抬起頭看向那名送信人:“把你在西域所見,一一說來,不得有所隱瞞。”


    那人見辰兮單獨留下自己,早在心裏打鼓。他迴來之前已經被一個看上去陰沉沉的人反複告誡過,不許多話,但此刻看辰兮神色有異,心頭愈發惴惴,便不敢怠慢,躬身說道:“迴少主的話...其實小的根本沒有出關,在金城就遇上了宋公子——哦,如今已是宋掌門了,聽說江大俠在靈山遇害以後,他就接任了靈山掌門,此番入關返迴中原,正是為了給江大俠夫婦報仇雪恨...西北十幾個門派全都集結在金城,漕幫總舵主也在,都說要以靈山馬首是瞻,一齊向...向巫山討迴公道...”


    單紹秋他們雖被辰兮趕了出來,卻沒有一個人放心,全都在屋外的空地上靜候。屋子裏的聲音斷斷續續傳出來,隱約聽見“喀喇汗”“靈石”“神女峰”等字眼,約莫說了半個時辰,才將事情大致說清楚。


    眾人正等著,單紹秋和長生忽然臉色微變,對視一眼,他們都有一種奇異的感覺,仿佛眼前的屋子正漸漸被一片異樣的氣流籠罩。


    這氣流越來越強烈,突成洶湧之勢,饒是站得遠也感到一陣強烈的窒息,好像有無數條看不見的觸手擾動著空氣,把眾人牢牢纏住了。


    下一刻,屋門掀飛出去,那個送信人連滾帶爬地逃出來,神色驚恐異常,邊跑邊顫聲喊著:“妖怪...妖怪!...”


    一股灼熱的罡風撲麵而來,幾乎將眾人掀翻在地,風中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好像屋子裏是一個巨大的血池。


    煜軒當先不管不顧地衝了進去,立刻就傳出一聲悶哼,緊接著被一隻手掐著脖子倒退出來。


    辰兮一手扼著煜軒,緩緩向前走著,雙眸已是赤紅如血,連眼白都是鮮紅一片,瞳仁更是濃鬱得發著紫黑色的血光。她周身的皮膚卻青白得如同透明,扼住煜軒的手上,根根血管殷紅跳動,布滿了整條手臂。


    她每向前一步,強大的氣息如同一堵牆,便將眾人逼退一步,那翻滾如沸的灼熱更是幾乎將人全身的水烤幹。


    眾人盡皆驚愕,遠處聞聲而來許多人,俱都驚在原地,如見鬼魅。單紹秋謹慎地下令:“退後...大家退後!...”


    “少主...辰兮妹妹!”留香含淚喚道,“他是煜軒...他是煜軒呀!”


    煜軒的名字仿佛起了一點作用,辰兮轉動血瞳,緩緩看向手裏的人——這人有一張無比熟悉的麵孔,饒是此刻被扼得痛苦不堪,神情中卻對自己沒有一絲敵意,隻是悲傷地看著自己。


    辰兮歪著頭,仔細辨認著這張臉,眾人屏息凝神,唯恐再刺激到她。


    良久,就在煜軒快要斷氣的時候,她輕輕鬆開了手。


    煜軒瞬間癱倒在地,辰兮垂首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似乎平靜了一些。


    留香慢慢靠近她,終於走到她麵前,將她緩緩抱在了懷裏,像以前一樣輕柔地撫摸著她的頭發,柔聲說道:“沒事了...沒事了......”


    辰兮將頭慢慢靠在她肩膀上,目中的血光一點一點地淡去了。


    後來,留香和自梳會的姐妹一起將辰兮安頓在榻上,喂她吃了些東西,又扶她躺下。辰兮始終木木呆呆的,任她們擺弄,蓋上被子以後,便閉眼睡了。


    煜軒蘇醒以後堅持要來辰兮床前守著,留香看出他的心思,便也不如何勸阻,就和他一道守夜。


    單紹秋等人叫來送信人,又將事情詳細問了一遍,雖然那人也所知有限,但這有限的消息已經令人瞠目結舌,久久不能言語。


    “這些大人物之間的關係,還真是亂七八糟啊。”長生揉揉額角,“我本以為咱們幾個才是最瘋的,如今跟他們比起來,實在不算什麽了。”


    “少主的反應這麽強烈,除了是洛霖之女,一定還和神女峰有極深的淵源...”單紹秋沉吟道,“為今之計,你等不許泄露今日所見。”


    “這還用說?”厲容皺眉說道,“她差點走火入魔,這身功夫遲早是禍患,咱們得想想辦法!”


    長生歎了口氣:“先封鎖消息吧,少主這副樣子,隻要見過的人,保不齊就要胡說八道。”


    “恐怕...”單紹秋也歎了口氣,“已經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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