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紹秋嗬斥:“厲容,不得無禮!”


    厲容冷笑:“我早就知道,她也是站在山頂上的人,根本沒受過多少苦,怎麽能體會咱們的心情?嘴裏說著敬佩,心裏還不知道如何嘲諷鄙夷,在他們這些人眼裏,咱們不過是幻想著螳臂當車的可笑之人罷了!”


    “你住口!”單紹秋閃身到厲容跟前推了他一把,厲容不敢格擋,倒退數步,撞在了牆上,仍怒視著辰兮。


    “說完了?”辰兮淡淡環顧眾人,“還有人要說話麽?...哦,沒有了,看來他已經把你們想說的話都說出來了。他既替你們當了惡人,又省了口舌,單先生,你該好好獎賞厲容兄弟才是。”


    單紹秋略顯尷尬,說道:“少主,我們沒有那個意思。”


    “有或沒有,都不重要。既然大夥兒把話都說明白了,我也把話說明白。”辰兮說道,“我沒有想過當你們的少主,不過我和師姐的情分很深,她想完成的事情,我也不介意出一份力,此其一。我方才所說的話都是出於真心,也是現實,你們承認或者不承認,現實都不會因此改變。所以,若想有所成就,首先要做到的就是麵對現實。現實縱然殘酷又不易改變,但也總有人不甘於此,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是真正的勇士,我敬佩你們,所以願意出一份力,此其二。”


    “其三呢?”化蝶迫不及待地問道。


    “其三麽...”辰兮轉頭看向窗外,似乎想透過漆黑的夜空看到千裏之外,“我在和一個人隔空下棋,前麵都是他在出招,現在到我了。”


    “你是說...那些冒充我們的人?”長生最先反應過來。


    辰兮道:“之前我一直不明白那個幕後之人想幹什麽,後來我在苗疆遇上他的一個手下,交談過後我大概明白了他的用意。不過麽,我這個人最討厭被人當成提線木偶,哪怕是為了我好,我也討厭被安排被欺瞞。所以這一迴我不打算慣著他了,說破大天去,他也是做了讓我討厭的事,我也該——有點脾氣了。”


    長生看著辰兮臉上晦暗莫名的微笑,還想追問,單紹秋已經製止他,說道:“少主,我們願意當你的棋子,無論你想做什麽,吩咐即可,隻要你別忘記自己說過的話——幫姬小姐完成遺願。”


    辰兮點點頭,摸著下巴,微笑道:“好啊,既然對方通過冒充和栽贓陷害,已經把你們的名聲搞臭了,那麽第一件事就是讓大家換個身份。”


    “換個身份?”眾人一時沒明白辰兮的意思。


    “單先生的莊子和比翼山莊我都知道了,孟大娘和孩子們從前住在鄂邑,現在孑然一身倒可以四海為家,不知厲容兄弟和留香姐姐的人現在何處?”


    厲容已經從剛才的憤怒中緩過神來,悶聲說道:“我先前在豫中有幾十個兄弟,後來被丐幫趕了出來,他們在各地都有分舵,不許我們停留,我們就一邊走一邊做活,一邊又結識新的弟兄姊妹。幾年下來,現在有多少人我也不清楚,總有三四百吧。我們也學丐幫在各地建了分堂口,總堂設在魯西南...”


    辰兮忍不住笑了出來:“魯西南,你這是要跟丐幫打擂台了?”


    厲容憤憤道:“就是要跟他們打擂台!丐幫本是為窮苦人撐腰的,現在地位越來越高,也變了味兒,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名門大派!如今的丐幫弟子哪個是真正的乞丐?不花上幾個錢,再托人介紹,如何進得了丐幫?更不要提那些個堂主舵主們,個個比當地最大的財主還要闊氣,手下一群打手,還和官府一個鼻子出氣,有他們坐鎮,街邊乞丐和苦力們的日子隻有更苦!來投奔我們的弟兄姊妹們,全都是日子實在難過,又兩頭受欺負,隻想尋個依靠罷了!”


    辰兮“嗯”了一聲,笑道:“怪不得中原五省的門派之中丐幫叫得老兇,說出來的話最聳人聽聞——他們說有一大群江湖妖人聚集在各地,意圖把持郡縣州府,和官府作對,形同謀反,哈哈哈,厲容兄弟,原來你就是那反賊的頭目呀。”


    厲容冷哼一聲:“反?反了打起仗來,受苦的還不是老百姓?我有幾斤幾兩自己心裏清楚,什麽屎盆子都往我頭上扣!”


    辰兮斂了笑意,看向留香,這女人一直神神秘秘的,未曾透露自己更多信息。但“留香”這兩個字想必不是真名,她既給自己起這個名號,也可略猜到一二。


    留香依舊是那樣溫柔又不失嫵媚的笑,柔聲說道:“我們‘自梳會’總會在順德,各地也有分會,不過江北少些,大約是風俗不同。”


    自梳...辰兮頗感意外,看來自己對“留香”二字的理解終是淺陋了,不禁對她肅然起敬。


    所謂自梳,就是女子在少女時便自己將頭發盤起,表示永不嫁人,終身自食其力、獨立生活。


    這些女子既不願嫁人生子,又不願出家為尼,因此多為世俗所不容,生活艱難。想來留香已經聯合了足夠多的“自梳女”,成立了組織,讓她們彼此之間能夠互相幫助、互相溫暖,共同對抗這個冷漠的世界。


    辰兮緩緩點頭,在心裏構畫出一張地圖,荊西...湘北...鄂邑...豫中...順德...好,這樣倒是方便。


    她招了招手,示意眾人湊到跟前來,煞有介事地道:“錦囊妙計,一人一個,見者有份。”


    ......


    從屋子裏出來,已是月掛中天了。煜軒陪著辰兮登上了莊子後頭的一片小山坡,辰兮查看了地形,吩咐他天亮之前就布下暗哨,天亮後再令仡軻來找自己,安排他們在幾處特定的位置演練陣法。


    煜軒一一應了,辰兮見他一副心神恍惚的樣子,笑道:“如何,見識了江湖的冰山一角,可還滿意麽?”


    煜軒憋了半晌,隻道:“我...我真是沒想到...我以為江湖就是快意恩仇,若有勢力之爭,就看誰的武功高、拳頭硬,我知道這其中也免不了爾虞我詐,但...但我真的沒想到...”


    辰兮笑了笑:“現在你知道了,江湖從來不是打打殺殺,江湖是什麽呢?——江湖是人情世故,是欲望,是人性。有時候無所謂好壞,隻看成敗,有時候又無關勝負,隻論對錯,一切說到底,都是人的選擇而已。”


    “選擇...”煜軒若有所思。


    辰兮淡淡微笑:“選擇決定了經曆,經曆又決定了選擇,因果循環,周而複始,無窮無盡。其實,有能力選擇,有餘地選擇,已經很難得了...多數人,根本沒有這樣好的運氣。”


    話音剛落,聽得一陣腳步聲靠近,厲容走了過來。辰兮一看見他,就立刻對煜軒說道:“你迴去吧,記得我囑咐的事情。”


    厲容卻一抬手:“不必,認錯道歉這種事,不用背著人,你也不必怕我沒麵子。”


    說完單膝跪下,抱拳說道:“少主,雖然你嘴上給我們潑冷水,但終究還是幫了我們,我錯怪你了,還對你不敬,我領罰!”


    辰兮看著他的樣子,微笑道:“還有呢?”


    “還有...”厲容咬牙,“還有,你說無論是誰站在山頂上都是一樣,這句話我不服,我覺得是你錯了。等我證明你是錯的,你也要向我認錯!”


    “哈哈哈...”辰兮大笑,將厲容托扶起來,“好啊,不想承認,那就證明給我看,我等著看你的河清海晏。”


    厲容臉上終於有了笑容。


    辰兮又道:“對了,有一件事,思來想去也隻有拜托你。我此去西北是為出玉門關尋找親人,如今看來要耽擱一陣了,但我很想快些和他們取得聯絡,你可否派人替我送一封信?”


    “親人?”厲容一怔,都知道辰兮的父親和師姐早已亡故,倒沒聽說她還有親人在世。


    “是啊,親人...”辰兮麵色柔和,淡淡笑著,“我在這世上的至親之人唯餘他們三個,我現在最大的念想,就是和他們在一起,永遠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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