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澤在高昌修養了多日,得益於迴鶻宮廷裏的珍稀藥材,身上的傷口總算慢慢愈合,失掉的半身血也補迴來了。隻是雪盲症還是對雙眼造成了不可逆的損傷,如今一見到耀眼的陽光便疼痛流淚,暈眩不止。


    這些日子薩圖克沒有再召見他,二王子和三王子也沒再來過,最令他感到意外的是,連阿娜希塔也沒有再出現。好像一夕之間,整個迴鶻王室都將他遺忘了。


    隻有玉山巴依時常來看望,一開始還會勸說宋澤迴心轉意,後來見他心意已決,也就不再勸了。卻仍然會時不時來閑坐聊天,而聊天的內容總是有意無意地涉及永璋侯府和中原各門派勢力。


    其實宋澤這一年多來,也時常聽如煙夫人談起母家。當年她抱著繈褓中的辰兮逃出侯府,隨即被洛霖一掌打傷,又被江懷珠帶到靈山救治。而先永璋侯痛失兩女,沒過幾年就鬱鬱而終,如煙夫人因此錯過了見父親最後一麵,沒能為父親送終,成為她畢生之憾。


    如今的永璋侯是如煙夫人的堂弟,名叫崔桓,當年也是花了一番心思才得以襲爵。後又憑著爵位青雲直上,很快在朝堂站穩腳跟。


    據說這位侯爺極其聰明,然過慧易折,他的身子孱弱,常年不離湯藥,陽春時節身上還披著夾棉的緙絲鶴氅,懷抱手爐。


    崔桓同今上年紀相仿,在二十年前初入朝堂執事時,便很得皇帝青眼。傳聞皇帝經常在散朝後單獨召見崔桓,相談甚歡,乃至夜宿宮中。不久之後,崔桓即憑借出眾的才華就任太子少傅一職,專司教導年幼的太子。


    經過十多年的經營,崔氏的勢力已經遍布朝堂,與東宮的關係尤其親密。所有人都認為,即便有一天皇帝不在了,崔氏依然能屹立不倒。


    但就在幾年前,皇帝和永璋侯的關係忽然微妙起來。他表麵上仍然重用崔桓,但暗中已經悄無聲息地卸去了他幾條臂膀。


    崔氏在朝廷六部中的勢力被逐漸弱化,但太子已經成年,在東宮的支持之下,護衛京畿重地的要職“三輔都尉”仍然掌握在崔桓手中。


    “這些年他勞心勞力,想來身子也越發差了...”如煙夫人每每談及此處,總是一聲歎息,“崔氏人丁單薄,他也沒有子嗣,待他百年之後,大約崔氏一族就要徹底沒落了。其實這樣也沒什麽不好,能遠離那吃人的權力,保一族平安,於世家大族而言已是萬幸。”


    “隻是恐怕你那堂弟不這麽想喲。”江懷珠每每聽了如煙夫人的感歎,也總是嗬嗬一笑,“他為了不讓永璋侯府在皇帝那裏失去份量,隻怕還要多加動作呢。”


    這樣的對話宋澤聽過多次,對永璋侯府的狀況大致有些了解,又因為那人算是辰兮的舅舅,所以格外上了點心。


    從前他對這些豪門望族的事情毫不關心,但如今辰兮的安危堪憂,他不得不對一切與她相關的人和事都格外留意。


    有時候他甚至會想,若辰兮的身份暴露,永璋侯府會不會給她庇護?若得侯府之力庇護,是否可以對抗整個江湖的追殺?


    所以,如今麵對玉山巴依目的性極強的聊天,宋澤也並不反感。他在薩圖克君王的話中已經頻繁聽見“永璋侯”三個字,知道玉山巴依和吐爾遜都是通過他才打開了中原的局麵,看來這位侯爺的手早已伸向西域,又對江湖勢力介入甚深。


    江懷珠說得沒錯,他為了保住崔氏的地位,一定會有更多動作。


    宋澤知道玉山巴依是想通過自己了解更多永璋侯府的內幕,還想試探如煙夫人和崔桓的關係,看她是否還有迴到侯府的可能。他對玉山巴依坦言道:“這些年侯府的情況,相信玉山大人比我更清楚。我師娘和崔侯爺早已經斷了聯係,她隻想和師父在靈山上過平平安安的日子,不想再迴中原去啦。”


    玉山巴依聞言沉默了一會兒,歎道:“如此甚好,前塵往事,就讓它過去吧。夫人棄榮華富貴如敝履,此等淡然處世,令在下欽佩。宋兄弟,你也是如此呀!你們漢人有句話,叫‘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大約就是這個意思吧?”


    宋澤臉上微紅,神情愉快,笑道:“正是這個意思。”


    玉山巴依思忖著道:“崔侯爺膝下無子,身體又病弱,他死以後爵位就要再繼旁支。隻是崔氏宗族裏的幾個子侄都資質平庸,不具才幹,無論他將爵位傳給誰,恐怕都阻擋不了崔氏沒落之勢。


    除非...他能找到一個得力之人從旁輔佐,暗中執掌大權,調動崔氏的資源,或許可以扭轉頹勢。隻是這個人恐怕不容易找,既要有不輸崔桓的聰慧和謀略,又要對崔氏忠心耿耿,得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自己人’...若真有這麽一個人,崔侯爺上天入地也必然要找到他呀。”


    宋澤目光微動,他馬上想到了一個人,她的聰慧和謀略無人能出其右,身上又身上留著崔氏的血,當然是“自己人”...隻是她從小沒在永璋侯府生活過一天,如何能對崔氏忠心耿耿呢?


    想了一會兒也想不出所以然,便暫時將這念頭按下。又看了看玉山巴依,心裏起了另一番思緒,略微鄭重地說道:“玉山大人,你兩次救我性命,我感激不盡,有幾句肺腑之言想說與大人。大人的生意遍布大江南北,若隻為求財,與中原官府結交、行些便利,自然無可厚非,但若還有其他想法,則望大人三思。


    中原的風土教化與西域差別甚大,人們的想法也大相徑庭,有時候不是錢財和利益能夠彌合,這其中的微妙之處,相信大人也深有體會。大人與吐爾遜不同,也...大可不必相同。他眼下於西域和中原皆有利用價值,當然奇貨可居,可兩頭通吃,但此情勢絕不可能長久。一朝傾覆,隻怕他的下場會很慘淡。”


    一番話說下來,直叫玉山巴依再次陷入沉思。


    他當然明白宋澤沒有說出口的那些話——吐爾遜再不濟,也是喀喇汗王室子孫,最後關頭一定有王室長老出麵保住他的性命。而自己隻是一介商賈,眼下和二王子、三王子交好已經很惹眼,將來若有不慎,誰能保住玉山一族的性命?


    一念及此,玉山巴依猛然站起身來,對著宋澤一揖:“多謝宋公子金玉良言!”


    宋澤急忙起身還禮,口中謙辭,二人相識而笑,又相繼落座。


    玉山巴依笑道:“宋兄弟訥言敏行,藏秀於心,難怪小公主非君莫屬,聽說國王陛下對宋兄弟也是頗為喜愛,唉,可惜咱們終成不了一家人呀!”


    宋澤道:“阿娜...公主殿下,一直沒迴來麽?”


    玉山巴依道:“是啊,公主一直在外狩獵散心,沒有迴來。宋兄弟想見公主?”


    “不...”宋澤低下頭,“隻是我要走了,來不及跟她道別,今後山高路遠,恐不容易再見。還請玉山大人代為轉達,我...我永誌不忘公主殿下的恩德,如有差遣,無不從命,今後我無論身在何處,都遙祝公主殿下平安、幸福。”


    玉山巴依神情微異,問道:“宋兄弟可是要去尋江大俠夫婦?不如再等幾日,等公主迴來親自道別,再說你身上的傷也沒痊愈。”


    宋澤搖搖頭:“多謝大人好意,隻是我心急如焚,一刻也等不得了。”


    玉山巴依的臉上再次浮現略帶擔憂的複雜神色,緩緩說道:“宋兄弟...外間的局勢可能比你想象的更加嚴峻。令師雖然暫時安全,但這些日子匯集到靈山附近的江湖門派越來越多,幾個迴鶻部落也蠢蠢欲動,似乎有一股勢力正在調動他們。陛下曾嚴令我等不得介入江湖紛爭,所以究竟是誰在發號施令,我也不甚清楚...”


    宋澤悚然一驚,心念電轉,誰在發號施令?除了韓岐,他也想不到其他人了。


    隻是縱然韓岐能代表巫山派調動江湖勢力,那些迴鶻部落又如何能聽從他的號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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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幾天工作繁忙,實在沒有時間碼字了...所幸忙碌的日子不會持續太久,大約7天左右,隨後恢複更新~~


    大戰正在蓄力,大家等等我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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