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兮眼望遠處那一片熱火朝天,著實猶豫要不要走過去。


    山坳之中,上百人正在黎元修的指揮下賣力地鑿石挖土,搬運堆砌,短短三日已經初具規模。不難看出,再有十日這裏必將有一場翻天覆地的變化。


    顛倒山川,這等驚天的大手筆,並非普通人敢想敢為。辰兮望著眼前這一切,心裏五味雜陳。


    她感歎他的氣魄,但那背後淩厲的殺伐之心,又令她卻步。


    那是孤注一擲的決心,也是濃鬱而執著的野心。


    無所不用,無所不為...他好像既沒有軟肋,也沒有底線。


    辰兮第一次覺得,龍寂樾有些陌生。


    以往,即便他們不在一處,她也總覺得他們離得很近,隻要一抬眼,一迴頭,就能看見他。


    但現在,他好像已經去了很遠的地方,站在山的另一邊,遠遠看著她,並沒有向前走一步。


    辰兮默默想了一會兒,又淡淡一笑...也罷,有秦卓然、董坤和康鐸這樣的人幫他,霸業指日可待。他畢生所求都會一一實現,姬蘇瑤擋不住他的腳步,就像他自己說的,隻是晚幾年而已,沒有差別。


    自己也該放心了。


    隻要再確定那份名冊沒有古怪,就可以安心離去。烏小姐也好,黑小姐也好,從今往後,都跟自己沒有半點關係。


    “去吧,去你想去的地方。”


    錚大哥也是這麽期望的吧?...可是自己沒有為他報仇,到底算不算辜負了他?


    正沉浸在思緒中,忽聽得一聲低笑:“小娃娃站在這兒發什麽呆?”黎元修已不知何時踱了過來,正笑眯眯地看著她。


    辰兮忙躬身行禮,恭敬地道:“黎前輩,晚輩是特意來致謝的,多謝您老人家幾番襄助,實在感激不盡!嗯...此番求助前輩西山改流之事,擾您清靜,實屬情勢所迫,還望前輩多多理解,海涵一二,不要怪責天龍門!”


    黎元修眯眼看著辰兮:“你這女娃娃,怎麽總愛替別人操心?什麽怪責天龍門,你是怕我怪罪那姓龍的小子吧?他得罪了我,自己不來解釋,關你屁事?我勸你啊,離他遠點兒,那小子...怎麽說呢,不合適你們這些小女娃娃!我見過他的眼神,連我這老頭子都要打個寒戰,你們這些小女娃拴不住他,遲早落個傷心,何必呢?”


    辰兮微微一笑:“多謝前輩指點,晚輩受教。其實我不日便要起程離開江南,今日也是來向前輩辭行的,望您老人家多多保重,後會有期!”說罷又行一禮。


    黎元修道:“哦,要走了?可是隨我那小友一道走?”


    辰兮點點頭。


    黎元修哈哈大笑,拍著辰兮肩頭:“這就對嘍,這就對嘍!我那小友對你癡心一片,念念不忘,生受了許多苦楚,你可得明白呀!要好好珍惜,好好珍惜!”


    辰兮無奈地笑了笑:“黎前輩,這情愛一事於我已經看得很淡,並不是什麽要緊的事。一切能得順其自然最好,多費神思,反而徒勞。”


    黎元修道:“你這小女娃,怎麽小小年紀就一副老僧入定的樣子,不好不好!”


    辰兮淡淡一笑:“前輩,這世上之事變化無常,哪裏有憑人力可以抓牢的東西呢?正如光陰逝於眉梢,流沙落於指縫,連人的身子也不過是一副皮囊而已,去則去矣,還有何事值得糾纏執著?但又有所謂因果循環,三世不失,可見世事雖然無常,卻到底脫不出因緣果報。如此想來,那既能勘破因果,又能順應無常之人,便能在這世間尋到一處極潔淨的安身之所了。”


    說完這話,連辰兮自己也是一怔,她不知自己是何時有了這些思量,但話到嘴邊,就這麽自然而然地說了出來。


    黎元修聽了這番話,卻瞬間呆住了,神情變得很奇怪,一下子很激動,又一下子很困惑:“你…你可識得‘千淨觀音’?……不,不會,你還這麽小,怎會認得她?…不會,一定不會......”


    辰兮不明就裏,見黎元修這幅樣子,奇道:“千淨觀音?那是誰...”


    話音未落,忽聽得遠處飄來一絲隱隱的驚唿之聲。


    這一聲傳到近前本已極淡,但辰兮對這聲音無比熟悉,心中登時一凜:“烏惜潺?她怎麽在附近?…風兒去找她要名冊,莫不是出了什麽事?”一念及此,神色驟凝,丟下黎元修,飛身疾掠了出去。


    辰兮展盡一身輕功,如一支利箭飛穿過樹林,急尋聲音來處。側耳聽得身後衣衫輕響,黎元修竟緊貼著跟了來,心中一動:“這老人家年紀不小,身手到快。”


    突然,辰兮眼望前方,瞳孔驟然收縮——山坡上,麻春錫正舞起漫天劍網,堆山填海,朝楊君瀚猛劈下來!


    辰兮大驚失色,尚不及有任何反應,下一瞬,卻隻見楊君瀚身子紋絲不動,一手提起禦鶴劍旋個半弧,輕輕一劃,劍尖如幻影般撩過麻春錫麵門,劍鋒一抖,又悄無聲息地斜斜切下。


    隨意閑適,輕描淡寫,但那漫天的劍網,卻像是被一下子戳破了肚皮的死魚,腸流一地,四分五裂。


    麻春錫驚駭地倒躥了出去,在兩丈遠的地方駐劍而立,凝視著楊君瀚,似暗處的一頭野獸。


    楊君瀚也不說話,隻將禦鶴劍尖抵在地上。


    麻春錫定了定神,獰笑一聲,又挺劍而上。這一劍之中蘊含了九種變化,初時氣勢如虹,刺到身前已如毒蠍一般詭譎狠辣,令人猝不及防。


    楊君瀚依舊淡淡立在原地,一寸不曾挪動,左手背負身後,右手提劍又是隨意一撩。劍尖從一個絕想不到的角度繞過了麻春錫的劍鋒,直到眼前,在他胸前衣襟上輕輕點了一下。


    麻春錫麵色驟變,身形悚然頓住,然後像被一箭射中的兔子,頭一扭,又飛也似地向後掠走。


    烏惜潺徹底呆住了,麻春錫先前多麽神劍無敵,勢不可擋,怎得楊君瀚站在那兒隨便揮了揮劍,他就像見了鬼一樣,拔腿就跑?


    卻見楊君瀚身子一晃,看不清如何,已站在了麻春錫麵前,冷冷地道:“走,走得了麽?”


    麻春錫臉色青白,再沒有一貫的無賴嬉笑,咬牙道:“原來你…你……”


    楊君瀚輕輕歎了口氣:“你現在總該知道,我當日要殺你是多麽容易。念在你年紀輕輕,天賦異稟,是個武學奇才,所以總舍不得下手,一縱再縱,到底還是我錯了。”


    麻春錫滿臉漲紅,呲牙怒道:“誰要你縱?誰要你饒!我死了的爹娘都沒管過我一天,你算老幾!方才是我腦子犯渾,腿腳不聽使喚,咱們再來比過!”


    說罷果然又將手中劍舞個劍花,疾掠而至,劍上勁道石破天驚,劍勢方寸之間瞬息萬變,委實將一身修為發揮到了極致。


    麻春錫這套劍法,集“連雲劍法”和“昆吾仙劍”的長處於一體,威力已入一流劍法之列,黎元修一邊看,一邊笑眯眯地說道:“想不到哇,這小娃娃看著不過十幾歲年紀,就已經有此等悟性造詣,他日在武學上的進境不可估量,不可估量!難怪風老弟總也舍不得殺他!”


    辰兮怔怔地盯著場中二人,麻春錫的劍招誠然已是精妙絕倫,但與楊君瀚的身法一比,竟無異於螻蟻一般粗陋。


    眼中所見,楊君瀚於漫天劍影殺氣之中閑庭漫步,白衫飛揚,瑩潤如玉的劍鋒點到即止,毫無戾氣。招式於極簡之中大器天成,璞玉流華,渾身充溢著一片說不出的閑適優雅之氣,儼然仙人之姿。


    她自與楊君瀚相識以來,雖素知神女峰傳人必不一般,但從未親眼見他與人鬥劍。到了今時今日,到得此刻,方知楊君瀚的劍法已臻化境,更與他那一身溫潤的風華氣度渾然一體,人劍交融,形神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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