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鐸搓著手:“是,大恩人就是這個意思!難怪咱們怎麽找也找不到,誰會想到,掌門竟到了那種地方!”


    辰兮盯著那片小竹葉,心中猶疑,說道:“那深穀本不是人能去的地方,咱們搜尋數月,從未做此想,此人又是如何得知龍寂樾身在穀底?除非......”


    張錚道:“除非什麽?”


    辰兮道:“除非這萬丈絕崖底,本就是此人將他引去的。”


    此言一出,二人均是臉色一變,康鐸急道:“你是說,大恩人是想害掌門?”


    辰兮道:“他若是好心,便是有意將龍寂樾藏在穀底,待時機成熟,再來告知咱們。若是歹心,那就是有意將咱們引到玉綿山西峰去,那裏或許有些什麽意想不到的東西等著咱們。”


    “那...”康鐸一時沒了主意,看向張錚。張錚也在沉吟,辰兮的話誠然很有道理,他們剛經曆了水仙門一役,心中猶在後怕。


    這些人輪番粉墨登場,而他們猶如在黑暗之中,辨不清敵友。


    辰兮想了想,又說道:“眼下最不希望龍寂樾平安歸來的人,就是方沈嶽了。一旦龍寂樾現身,江南武林盟主就輪不到方沈嶽,風箏勾結赤焰魔君弑主的罪名也會不攻自破,那時候的局麵,恐怕是方沈嶽最不願意看到的。”


    張錚道:“你的意思是......”


    辰兮道:“這個時候,如果有人肯告訴他龍寂樾的下落,你說他會怎麽樣?”


    康鐸道:“自然是一百個求之不得!”


    辰兮道:“不錯,他大概什麽條件都會答應,什麽好處都願意給。不過這個神秘人卻沒有去找方沈嶽,而是把消息白送了咱們,單從這一點來看,此人或許可信。”


    康鐸救人心切:“大恩人救了我性命,還幫咱們做了這麽多事,他...他不會害咱們的,咱們就信他吧,救掌門要緊!”


    辰兮不語,有時候為了達到最終目的,可以狠下血本,將假象做足。


    水仙門當日在天龍門大殿上演了一出好戲,不惜以齊麟的名譽為代價,讓人以為他們和方府是死對頭。如今,自然還可以上演苦肉計,讓風箏以為是這位大恩人救天龍門於水火,而對他言聽計從。


    此等連環計,她自己也用過不少,姬蘇瑤更是個中翹楚。


    但眼下,除了相信這個神秘人,好像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若換了其他人,她尚且能夠沉住氣,慢慢推演,靜觀其變,但這是龍寂樾,在她內心深處,實在願意孤注一擲。


    持線人顯然也願意這麽做,與辰兮目光交匯,點了點頭。


    三人當下商議,先由康鐸帶小股風箏潛出去,仔細勘察玉綿山西峰的地勢環境,探清楚有無誅魔同盟的人走動,再計劃具體的營救方案。


    商議停當,一彎新月已在天邊升起,風箏悄然出動。


    這一夜,辰兮心緒難安,踱到竹林邊緣,佇立靜等。


    推演之術是赤焰魔君悉心教給她們的,能夠依據各種變化,推演出各方的反應和形勢走向。對入局各方越是了解,推演就越精準,所以常常,她們需要先摸清楚對方的底細,再因人用計,最終令局勢按照她們所預想的方向演進。


    如今眼見一眾風箏重拾希望、歡唿雀躍的樣子,他們顯然對這位大恩人很是敬服,信任遠大過疑慮。自己也隻能暫且按下心中不安,惟有期盼這一賭,不要滿盤皆輸。


    辰兮迴首望向竹林深處,竹葉在月色中剪影交錯,那深處濃墨一片,再也無法看清,自心底裏生出許多倦意來。


    一潭濁水,難映明月,世間處處渾濁不堪,人性醜陋,爭鬥難熄。


    身後響起腳步聲,不疾不徐,辰兮知道,是張錚自後山巡查暗哨迴來。


    張錚目光動了動,緩緩地道:“我知道,被人欺騙、背叛,絕不是好滋味。”


    辰兮輕歎一聲:“是,很不好。”


    張錚淡淡一笑,道:“世上有謝三斧、邵博這樣的無恥之徒,卻也有康鐸這樣忠心耿耿的人,那黎前輩何嚐不是為了踐友一諾,而仗義相助,就連那齊姑娘…也不能不說是個有種的人。世間之大,總有形形色色的人和事,我們行走在其中難免受苦,隻是我們卻不是為了這些人而活,總有好朋友在前頭等著我們。所以在任何時候,都不能失去信念。”


    辰兮看著張錚,忽然笑了:“我才發現,原來持線人說話也可以滔滔不絕。”


    張錚一怔,嗬嗬笑道:“我才發現,原來自己有囉嗦的毛病。”


    二人相視一笑,並肩向前走著。清風徐來,竹枝搖晃,辰兮猶豫了一下,到底問了出來:“錚大哥,你是持線人,是掌門的左右手,何以對虎兕柙之事,如此陌生?”


    張錚目光變幻,淡然微笑:“其實你應該明白。”


    辰兮一怔,細思之下,旋即了然:“是他不放心你。”


    張錚道:“風箏是天龍門的暗線,而我是持線人,掌門對我戒備,實屬尋常。”


    辰兮點點頭:“你倒不怪他。”


    張錚笑了笑,溫言道:“若我能接觸虎兕柙,便有辦法幹預風箏的選拔和訓練,等到有朝一日,我能夠憑自己的心意選拔風箏,風箏就會變成我的親隨。到那時,他們效忠的就是持線人,而不是掌門。”


    辰兮聽他如此解釋,毫不遮掩,心中著實欽佩。


    張錚輕輕歎息:“我也是後來才漸漸想明白的,而少爺自繼任掌門的那一刻起,就在防範著那一天了。除了風箏,他還用虎子培養了其他暗線,收集各路訊息,再令他們彼此牽製,他想得比我們都遠,也...也太累了。”


    辰兮聽他談起龍寂樾,語氣頗為尊敬,卻也十分溫柔,像是兄長談起同胞弟弟一般,透著驕傲,心中不由升騰起一股暖意。


    雖然龍寂樾生命的前二十年,她沒有參與,但依稀可以想見他是如何長大,點點頭,說道:“外人都道他是掌門獨子,前途無量,但想來這一路,也是很艱難的。他並沒有多少倚仗可以恃寵而驕,反而多了很多常人沒有的阻礙。”


    張錚看著辰兮,微微一笑:“你是真正明白少爺的。”


    辰兮也微微一笑:“江湖中人,誰也不容易。錚大哥,你做這持線人,也很不易吧?”


    張錚淡淡莞爾:“還好。”轉眼看著辰兮的側顏,見她眸子裏沉靜如水,星光流動,直似一泓深潭漩渦將人拉了進去。


    他複又抬頭,望向天邊新月,銀鉤倒掛竹枝,清風墨竹,恰如她此刻神情,平靜之中透出些蕭索之意。


    張錚在心中暗歎:“倒是你,小小年紀,卻很老成,想來那赤焰魔君,對你也是極為嚴苛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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