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澤找到烏惜潺,好說歹說拉著她又疾奔一陣。好容易到了一處山坳,馬兒勁力已竭,突然前腿跪地,二人摔了出去。


    宋澤急忙爬起來將馬拴好,歎道:“馬兄,真是難為你了!被大還丹的藥效催著連跑兩日,你可千萬莫要死了,沒有你,光是繞過這座山就得再幾日!”他盤算著,此地已距會試地點不遠,騎馬再有一兩日便可趕到,即使大還丹失效也不打緊。


    想到自己兜兜轉轉,終於趕得上恩科,不枉費多年苦讀,當下心情為之大振。轉念一想,又著實感激辰兮,憶起竹林裏那三日時光,似乎便是自己此生最高興的時候了,不禁臉頰泛紅,麵露春風,幸好烏惜潺隻顧整理衣衫,並未看他。


    二人生火烤雞,烏惜潺早已餓得再顧不得其他,以手撕扯狼吞虎咽一番。這隻雞本瘦小,宋澤一人吃還夠,現在卻大部分讓給了烏惜潺,自己隻得稍稍充饑。


    一番飽餐,烏惜潺總算感覺活過來了,當下長伸一個懶腰,仰頭看天,但見漫天星鬥,閃耀蒼穹,蔚為壯觀。她向來隻從烏家莊的四方天上看星星,乍見這無遮無擋的漆黑夜空,忍不住驚歎:“太美了,這些星鬥竟然湊在一起形成一道白河,原來王母以天河分割牛郎織女的事,確是真的!”


    宋澤抬頭看去,璀璨的星河向兩側無垠延展著,墨黑天地間唯有這一道光亮,如此奪目,不禁心中一動,伸手入懷,將辰兮的錦囊拿出來婆娑著。烏惜潺湊過眼去一看,抿嘴笑道:“這是你心上人送的?上麵還繡了字。”


    宋澤渾身一顫,忙道:“不不,仙子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能對她不敬?”


    烏惜潺捂嘴笑道:“仙子姑娘,看來這位姑娘一定很美麗了?”


    宋澤躊躇了一下,麵頰泛紅:“美麗是很美麗的......”


    烏惜潺妙目轉了轉,笑道:“那麽,是她美麗還是我美麗?”


    宋澤更加窘迫,臉脹得通紅:“這個...那個......”


    烏惜潺笑道:“好了好了,我不該這麽問,既然這位姑娘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自然是覺得她更美麗了!”


    宋澤定了定神,正色道:“不是的,要說相貌,的確是烏小姐傾國傾城、無人能及,隻不過...於小生而言,一個人的美醜,並非隻是相貌。”


    烏惜潺頭一次聽到這樣的話,問道:“不是相貌,又是什麽?”


    宋澤道:“是...是性情、膽識、品行,”低頭想了想,“嗯...是一種讓人非常舒服、如沐春風的感覺,君子之交當如是。”


    烏惜潺越聽越糊塗,笑道:“什麽君子之交,你心儀的姑娘不是一個女子麽?什麽膽識、品行,這又是何意?我常聽婢子和嬤嬤們說,大凡世間男子,都是喜歡溫順聽話、溫柔守禮的女子,所謂女子無才便是德,女紅刺繡,插花烹茶,相...那個相夫教子,這才是為女子之道。你說的這人,倒像是你的知己好友,像是一個男子。”


    宋澤心中道:“若真能如此,夫複何求,隻是我何德何能,能得此知己?”微微一笑,說道:“我從前也與小姐一般想法,以為女子柔順貞靜,即為坤德。隻是這些日子經曆了一些事,方知這天地之大、江湖之險,並不是所有女子都能有那般好運,能在一方淨土中長大,得安穩庇佑,修得柔順弱質,想來這江湖中的女子,大約隻有勇敢機敏、披荊斬棘,才能活得下去吧!”


    烏惜潺聽他一番言論,心有所感,問道:“你是在說我麽?你的意思是我在安穩中長大,所以既不勇敢,也不機敏啦?”


    宋澤忙道:“不不,我怎敢議論小姐!”見烏惜潺一派天真爛漫,麵上全無指責之意,倒真是好奇追問,才放下心來,誠心誠意地道:“小姐生於鍾鳴鼎食之家,一應教養風采自然都是最好的,在下有幸與小姐同行一場,深沐風華,實乃三生之幸。怎奈我魯莽愚笨,無法護佑小姐周全,反而惹上一身麻煩,連累小姐與我風餐露宿,實在是萬分對不住了!”


    他這一席話說得發自肺腑,全然忘了自己本是輕鬆一身好上路,一心一意去趕考,反而是烏惜潺貼將上來,混亂之中隻好帶著她上路,又因為幫她解圍才惹了一身麻煩。宋澤心思豁達,全未計較這些,隻一心愧疚不能讓這位千金小姐吃飽睡好。烏惜潺聽了這番話,甚合心意,她自小被人奉承嬌養著長大,從未想過在什麽事上自己也有責任,也該對旁人說句抱歉。這兩個人一個心地醇厚,一個不諳世故,倒兩下便宜,說得投契。


    烏惜潺又湊過去看了看那錦囊上的字,問道:“辰,這是那位姑娘的名字麽?”


    宋澤麵上微紅,但很鄭重:“是,她名喚‘辰兮’二字。夜有辰兮,辰有光,居其所而眾星共之,實在是很別致。”


    烏惜潺抬頭望天,眨了眨眼:“這位姑娘既以九天之上的星辰為名,可見不俗,隻是...她便當真有這樣好麽?”


    宋澤展顏道:“她不是一般的好,簡直非常好!”當下滔滔不絕地將與辰兮有關的事都講述一番,他們如何在竹林小築裏度過那三日時光,她又如何三番兩次救助自己。但烏惜潺飽餐之後頗為困倦,聽著聽著竟睡著了。宋澤正說到興頭上,無奈地笑了笑,脫下外衣給她蓋上,突然覺得有點尿急,當下悄悄向旁邊走去。


    雖然烏惜潺已睡著,但宋澤到底害羞,也不甚放心,不由得越走越遠,直到估摸著連尿聲也聽不見了,才放心撒尿。解決完了,身心舒暢,宋澤信步走迴去,突然大驚失色——原地空空如也,烏惜潺不見了,連馬兒也不見了!


    宋澤無措地左看右看,地上的篝火、雞骨頭全都消失了,一點痕跡也沒有,仿佛烏惜潺和馬兒從來都不存在,一切都是他做的一場夢。他難以置信地怔立在原地,正拚命搖頭,忽然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一人縱馬而來,手中還牽著另一匹馬。


    那人勒住馬頭,說道:“兄台,方才這裏有一位姑娘可是你的朋友?”


    宋澤忙道:“對,對!你知道她去了哪裏?”


    那人道:“在下王雲,方才見到孫婆兒的人綁了這位姑娘去,我急忙追上想救下她,無奈對方人多,我功夫不濟,隻搶了這匹馬迴來。你看,這可是你的馬?”說著把韁繩扔給宋澤。


    宋澤牽過來一瞅,果然是自己騎了兩日的馬兒,當下急道:“誰是孫婆兒?她將人帶到哪裏去了?”


    王雲怔道:“你不知道孫婆兒?唉,她是這一帶有名的鴇兒,經營一家很出名的青樓,名曰‘照花別苑’,極是風雅。但少有人知她暗地裏強搶擄劫良家女兒、逼良為娼,在這一帶盤根錯節,勢力很大,無人敢報官。”王雲在馬背上錘了一下,道:“那孫婆兒眼光極毒,她定是見這位小姐絕色之貌,所以一定要搶了去…逼她…唉!”


    宋澤驚呆了,大聲道:“還有這等事?簡直沒有王法!”他驀地念起蕊兒舍身救護他二人時,叮嚀他要好生照顧烏小姐,雖然這其中有些誤會,但烏小姐到底是隨他走出烏家莊的,豈能眼看著她淪落花柳風塵地?忍不住叫道:“快帶我去那照花別苑!”


    二人當下策馬奔去,王雲似對這一帶很熟悉,少頃便轉出了山坳。眼前豁然開朗,隻見樓宇接連延綿不盡,紅纓綠帳、鶯歌燕舞,竟是一條煙花巷子。其中一幢小樓獨與別個不同,清新典雅,殊無庸粉之氣,“照花別苑”樓牌兩側懸著一闋竹刻:“懶起畫峨眉,弄妝梳洗遲,照花前後鏡,花麵交相映”。這本是細品閨閣小姐梳洗以悅心上人的情趣之景,用在此等煙花柳巷,卻真真別有一番撩人的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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