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活著的千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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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都照我的想法運作。雖然我沒有露麵,卻完全達到了目的。迴想起來,我總是為了那個男人哭泣。他太喜歡玩女人了,在金錢上揮霍無度。但如果隻是這樣,也許我會忍下去,睜隻眼閉隻眼就算了。我的父親生性頑固,聽不進別人的話。在父親去世之前,我就知道那個人其實一直在自我壓抑、忍氣吞聲。一旦苦盡甘來,重獲自由,一定會反其道而行地大肆發泄。

    可是,以養子的身份進入染穀家的他,現在不但厚顏無恥地將醫院據為己有,還想要跟我離婚。我的丈夫被父親及家族裏其他人欺負時累積的鬱憤,在他們死去的今日,終於以這種形式爆發出來。

    這個辰郎,一直有玩女人的壞習慣,從他還叫樋口辰郎的時候就是這樣。但要是隻在可以用錢解決的範圍內玩玩,我可以視而不見。想不到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乳臭未幹的小女孩,竟然覬覦起院長夫人的位置,我可就吞不下這口氣了。代代相傳的染穀醫院院長位置,必須由兒子來繼承。不能讓染穀醫院斷了香火,這是我作為染穀家女兒應盡的義務。對於命中注定是獨生女的我,這是不得不做的事。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我隻能拚死一搏。但兒子還沒成年,在他長大成人之前,我不適合拋頭露麵。作為染穀醫院院長夫人的萌子,我必須潛伏在田園調布的豪宅裏深藏不露。

    在家中,要如何才能殺了我丈夫呢?我費盡心思後得到的結論是——絕對不可在家中下手,這關係到兒子的將來。於是我終於想到利用九條千鶴子這個計劃。這個九條千鶴子是我丈夫在結婚前的一段不倫之戀的對象、有夫之婦九條良江的女兒。這是我請私人偵探秘密調查後得到的事實。

    辰郎當然心裏有數,但千鶴子似乎不知道她母親曾經跟我丈夫有過這段風流往事。

    千鶴子的父親發現妻子不忠,便斷然與她離婚。離開九條家,千鶴子的母親並不覺得惋惜,因為她一心一意隻想和年紀比她小的樋口辰郎醫生一起生活。我丈夫,也就是辰郎,也明白千鶴子母親的心思,但他重利輕義,不但拋棄了千鶴子母親,還轉過頭來向我求婚。

    樋口辰郎以非常優異的成績畢業於j醫科大學。我的父親也是j醫大出身。與父親同期畢業、現在在j醫科大學當教授的老友向我父親推薦樋口。當時,辰郎剛喪父,母親很早就過世了,加上沒有兄弟姐妹,也沒有其他親戚,孑然一身,淪落天涯,正是染穀家的理想入贅對象。父親對他非常滿意——至於我的意願如何,並不在父親的考慮範圍之內。我比辰郎大四歲。辰郎雖然有些不滿,但這絲毫不曾動搖他的野心。結果,他選擇成為染穀家的養子,拋棄了千鶴子的母親。九條良江又恢複了壇上良江的名字,迴到北海道老家,在清貧中度過後半生。

    樋口辰郎是個極度自私的男人。他勾引有夫之婦,使對方被夫家掃地出門,然後為了貪圖金錢,竟毫不留情地拋棄對方,然後向染穀家提親。也就是說,樋口辰郎是毀掉九條千鶴子母親幸福的男人。如果讓千鶴子知道這些事,必然會驅使她做出某些行動。所以我把賭注壓在千鶴子身上,對她充滿期待。要如何讓她知道事實真相呢?寫信是不行的,因為這樣會留下證據。打電話又如何?萬一對方錄音的話,一樣不安全。於是我喬裝打扮,和千鶴子約在銀座的咖啡館見麵。當時她和辰郎其實已經沒有關係了,但我假裝以為他們還在一起,對她發出忠告,希望她不要變成辰郎的第二個犧牲品。

    當千鶴子知道自己前些日子的情人,竟然就是以前經常跟隨父親來越後老家出診的樋口辰郎時,感到驚訝萬分。她說完全沒有想到是他。千鶴子沒看出那人的真麵目是可以理解的。我想起當時來我家相親時的辰郎的樣子——身材瘦削,高個子,沒戴眼鏡,說話輕聲細語,與現在判若兩人。而且這男人竟然把九條家母女三人都騙上了床!千鶴子知道後氣得臉色發青,說是絕對不可原諒。我暗自竊喜,覺得事情大有希望。

    一如我的計劃,不久後千鶴子果然想親自殺了辰郎,可惜失敗了。身為妻子的我,馬上就知道丈夫出了事。他半夜出去慢跑,卻直到天亮都還沒迴家——他是去醫院治療自己身上的傷口了。雖然他不讓我知道遭遇偷襲的事,但臉上不時流露出的痛苦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不久刑警來到家中,從他們的口中,我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不用說,這都是我丈夫精心安排的結果。

    據說九條千鶴子在成城自己住所的浴室裏被人殺死,而且被剝掉臉皮。可是在她被殺的時候,偏偏又有人在隼號藍色列車上看到千鶴子。情節好像奇幻故事一般,我一時間也深感迷惑,不明白其中的奧秘。但經過數日細心思考後,終於識破了辰郎的詭計。

    當然這隻是我的想象,一切都還沒得到驗證。

    根據我丈夫出事的情形,以及警官眼中看到的事實,綜合起來,我大概就能推測到辰郎采取了哪些行動。他為了保護自己,耍了一係列誤導警方的花招。這些花招本身就已經可以當做犯罪證據。要是我向警方揭發辰郎的詭計,他的事業和前途勢必不保。

    但是,如果周圍的人都知道我丈夫是罪犯的話,對兒子的將來一定會造成影響,所以向警方檢舉就隻能當做最後的手段。這時我發現自己在無意間掌握了一張王牌,也就是洞悉了辰郎的犯罪花招。但是這張王牌,能夠當做打消辰郎離婚念頭的交換條件嗎?

    不,看來還是不行。我不過是個孤苦伶仃的女流之輩,而且又上了年紀。丈夫是魁偉的男子漢,又是外科醫生,他要殺我簡直易如反掌。我必須繼續思考對付他的辦法。

    但是一方麵想不出好辦法,時間又非常緊迫,辰郎一定已經準備好要跟我離婚甚至殺了我。每天,我都在焦躁與不安中度過。

    就這樣,在事情過去將近兩個月的三月四日,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那天深夜辰郎照例去河堤慢跑,但過了很久還是不見他迴家。身體衰弱的我,穿上厚實的外衣,戴上手套出門尋找。這雙手套後來幫了我一個大忙。

    我大概知道他的慢跑路線。於是我到了河邊,登上河堤,在黑暗中,突然發現前麵有個男人匍匐在地,一麵發出呻吟,一麵向我爬過來,這人就是辰郎。附近沒有人,辰郎似乎也看到我了,發出高興的唿叫聲。我快步上前,抱起他的上半身。

    隻見他的右手抓著一把刀子,左手捂住胸部傷口。他說跑步時不小心跌倒,刀子正好刺中胸口。我從他手中接過刀子,檢查他的傷口。

    “傷口不算大。”辰郎喃喃說著,“外表看不出來,大概刺得不深吧。”

    真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就在這一瞬間,我對準辰郎胸部的傷口,使盡全身力氣把刀子深深刺入。不自然的深唿吸聲——辰郎臨死前的喘息聲永遠留在我的耳畔。

    我放下丈夫的身體,彎著腰迅速跑下河堤。我暫時躲入草叢中,忍受著巨大的恐懼,觀察河堤上的情形。當確認堤上沒有人或者車後,走出草叢,頭也不迴地逃迴家中。

    當附近派出所的巡警來我家告訴我丈夫的死訊時,我不需要再演戲了。因為我已經崩潰了,被救護車送往醫院。躺在醫院病床上時我一直喃喃囈語著。後來聽兒子說,當時我幾乎處於精神錯亂的狀態。

    我完全不相信辰郎是因為跑步絆倒在地而被刀刺死,一定是有人對他突襲。我的估計果然沒錯,第二天,千鶴子的妹妹向警方自首,事件圓滿地解決了。警方對我毫不懷疑,我終於有驚無險地達到了目的。

    / 2 /

    但是,我也有失算之處。那就是千鶴子的母親察覺了我的計劃。三月十八日下午,壇上良江突然出現在我家玄關前麵。她逼近我,厲聲說道:“我已經知道一切,你還不從實招來!”

    她沒有任何武器,隻有手上的一塊大石頭,也許是從河灘上撿來的吧。看她氣勢洶洶的樣子,我不由地連連後退,但她緊隨不舍,穿著鞋衝上走廊,把石頭丟了過來。隻聽見“砰”的一聲,電話矮桌應聲倒下去。這天正好是星期天,英男在家。他聽到聲音,便下樓看是什麽事,他看到壇上良江把我揪住,便趕緊跑到良江身後,從兩脅下伸過雙手勒住她的脖子。良江一鬆手,我就撿起良江丟過來的石塊,拚命地朝她的頭上砸去。

    最壞的結果發生了,良江被我打死了。如果她不出現的話,一切該是多麽完美。如今,寧靜的生活頃刻間毀在這個女人的手上。而且,最恐怖的事發生了,那就是我的兒子也不幸地被卷入了事件當中。

    我沒有駕照,讀初中的兒子當然更沒有了。請司機開車當然絕對不行。如此說來,就不可能把屍體運到遠處丟棄了。我決心獨自承擔責任。我用塑膠紙包裹屍體,等待夜幕降臨時,把屍體埋在院子裏。掩埋隻是權宜之計,等到屍體變成白骨後,再挖出骨骸,另外處理。

    英男挖了一個洞,把作為兇器的石塊和屍體一起埋葬。我對兒子說:“剛才的事,你就當做了個噩夢,忘了這一切吧。一旦事情曝光,全部責任由媽媽一人承擔,就算要死,也是媽媽的事,跟你完全無關。媽媽隻希望你好好讀書,以後進入醫科大學,繼承染穀家的香火。”

    兒子點點頭,他沒有問我死者的身份。

    我一麵反複擦拭著走廊上的血跡,一麵思考著對策。良江說她問了刑警才知道我家的地址,所以,她是否會把自己對案件的看法告訴警方呢?不,如果告訴警方的話,刑警就會跟良江一起來找我了。聽那個女人的口氣,多半沒有對警方說出真相。那麽,關於壇上良江的問題又怎麽辦呢?根據以前的調查,我知道她一個人默默無聞地住在北海道的偏僻鄉村,她從獨居的家中“蒸發”,應該不至於引起太大的騷動。然後我又反複迴憶著自己的行動。如果不把屍體埋在自家的庭院,而是丟棄在河灘的話,又會怎麽樣呢?這樣做可能更不妙。因為警方如果找不到兇手,最後一定會把壇上良江的屍體和我聯想在一起。

    那麽把屍體肢解,然後一點一點運到遠處丟棄呢?憑我的體力,我沒有信心能獨自完成。我又不想再讓兒子介入這種罪惡的勾當。所以,這辦法還是不可行。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由於那個女人執著的信念,事態還是會朝對我不利的方向發展,這是顯而易見的。如果警方發現那女人失蹤了,一定會找到我。但不管怎麽說,我畢竟是被害者的妻子。警方就算懷疑我,他們也拿不出任何證據。單憑刑警的推測,是不可能拿到逮捕令的,當然也不可能拿到搜查令。警察總不能當著被害者妻子的麵,說請你挖開庭院草地好不好。就算這麽說了,隻要沒有搜查令,我也可以拒絕。但我感覺到戰爭已經開始了。這是一場我和刑警之間的戰爭。良江以她的生命為這場戰爭揭開了序幕。

    或許警方暫時還沒有想到這一層,但可能性還是很大。除非我能將良江的骨骸挖出並妥善處理,否則就要有這樣的心理準備才行。所以,我必須掌握事件的全貌,最起碼要知道刑警的了解程度。不這樣的話,今後就不能進行平等的戰爭。我不但要勇敢地迎接這場戰爭,而且一定要獲勝,因為我不能斷送了染穀家的血脈和染穀醫院的前途,因為這是我的責任。

    對於整件事情,我是這麽想的。九條千鶴子搭乘藍色列車的單人寢台,但在中途下車,折返東京。她埋伏在辰郎深夜慢跑的路線上要刺殺他,然後利用飛機趕上隼號列車,重迴車內包廂。這麽一來,在辰郎死亡期間千鶴子正在九州旅行,製造了完美的不在場證明。這就是千鶴子的如意算盤,但是她失敗了。她反而被我丈夫殺死了。辰郎把千鶴子的屍體搬迴成城公寓,又讓淳子做替身,重返隼號列車。這都是辰郎做的。他為人狡猾,頭腦靈活,且具有很強的行動力,是個充滿罪惡智慧的人。

    如果以上屬實,那麽登在《相機a》雜誌上的那張照片,應是為了折返東京在中途站下車之前的九條千鶴子。據刑警說,拍攝這張照片的人叫小出忠男,這個人在搭車的隔天,也就是十九日還拍下了千鶴子在熊本站下車的照片。照我的推算,在熊本站下車的已經是千鶴子的妹妹淳子了,怪不得拍不到正麵而隻有背影。如果不是這樣,就證明我的推測有錯。但我不相信自己推測錯誤,隻要這張照片裏不是千鶴子的臉,就證明我的推測正確。要是不能證實這一點,我就無法安心,而且對以後的計劃也會造成障礙。

    之後幾天,我的腦子一片空白,整日迷迷糊糊。一看日曆,不知不覺間已經是三月三十日星期五了。啊,良江埋在院子裏已經十二天了,是不是已經慢慢變為白骨了呢?我記得以前聽父親說過,人體埋在地下,十天後就會成白骨。所以我打算四月時挖出骨骸另行處理。

    我終於下了決心,打電話到《相機a》雜誌編輯部,詢問小出忠男的住址和電話號碼。後天是兒子畢業旅行的出發日,明天要替他準備行李,所以我想在今天把事情辦好。

    暴露自己染穀遺孀的身份很顯然是不明智的,所以我用讀者的名義打電話給小出忠男,表示自己一直非常欣賞他的攝影作品,尤其是登在本期《相機a》雜誌、在藍色列車上拍攝的女子照片,實在拍得太好了!這樣的照片簡直是最高的視覺享受,我表達了意猶未盡的感覺,所以想看看那個女子沒有刊登在雜誌上的其他照片,不知能否如願以償。小出聽了我的恭維後非常高興,說你任何時候都可以過來看照片。我立刻說“太感謝了,那就今天上門拜訪”。

    出了行德站,馬上就看到小出家的公寓大廈了。到了他的房門前,按下門鈴,小出忠男有點慌張地走出玄關,說沒想到你來得這麽早。他已經是個老人了,但在電話中聽他的聲音,我還以為他是跟我同輩的人,真是耳聞不如見麵了。小出讓我看了其他照片,果如所料,都是晚上拍攝的千鶴子的照片,也就是說都是十八日的照片。就在此時,玄關的電鈴響了。小出老人出去,不一會他拿著一個綠色紙袋迴到接待室。

    “是這樣的。知道你要大駕光臨,我挑了幾張自認為拍得不錯的相片去放大了。”

    聽他這麽一說,我倒覺得不好意思起來。小出老人完全把我當做攝影愛好者了。

    “照相館的人剛剛送來放大的照片,你的運氣真不錯。你大概想看白天拍的照片吧,這裏麵就有第二天拍的照片。”

    小出老人說完,從紙袋裏掏出幾張放大的彩色照片遞給我。不錯,混雜在晚上拍攝的千鶴子豔光四射的照片中,果然有步出熊本站的淳子背影的照片。當我翻到最後一張照片時,我的手突然像凍僵似的停在半空。此時所感受到的震撼性衝擊是我一生難忘的。我的心髒幾乎要停止跳動了。這裏是熊本站月台。照片右上方垂掛著熊本站名的牌子,在這塊站牌下麵,一個女人迴眸一笑!多麽懾人心魄的迴眸一笑!向著我,九條千鶴子迴過頭,唇邊浮現戲謔的笑容。這相貌絕對不會錯,我的眼睛絕不會看錯,照片裏的人不是淳子,而是她的姐姐九條千鶴子!千鶴子搭車到了熊本站!這說明我的推理錯了。在熊本站下車的不是替身淳子,而是千鶴子本人。那麽,泡在成城綠色家園公寓浴室裏的那具無麵女屍呢?她究竟是誰?

    我強作鎮靜,不想讓小出老人看出我驚愕的表情。我突然覺得頭暈目眩,說不出一句得體的話。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麽我的推理會出錯,看來整件事必須重新思考。

    看我長時間低著頭看照片,小出老人開始露出懷疑的神色,問我照片有什麽不妥。

    “不,照片太吸引人了。”我勉強說出這句話。但沒過多久,手指便開始顫抖。看來,這件事的計劃並不像我到目前為止所想的那麽簡單,似乎有更深不可測、更恐怖的東西存在。或許,這東西才是我真正的敵人!刑警反而變得無足輕重了。

    “前些日子,刑警來過了。他們也是來看這些照片的。”小出說道。

    “哦,那他們看過這張照片嗎?”我迫不及待地問道。

    “嗯,這張照片嗎……”老人考慮片刻後說道,“不,這張照片他們沒看到。因為這張照片正好在下一卷底片的中間,要等整卷底片拍完後才能衝洗,所以來不及洗給他們看。”

    熱心的小出老人又拿出他拍攝的風景照要我欣賞,但被我委婉地拒絕了。我半帶著放鬆的心情迴到家中。千鶴子在熊本站月台迴眸一笑的照片已經給我帶來了沉重的打擊,但想不到迴到家中,還要麵對更大的震撼。

    / 3 /

    有一封信丟在信箱裏。在白色信封上用秀麗的女性筆跡寫著我的名字和住址。翻看信封背麵,沒有地址,隻是清晰地寫著寄信人的名字——九條千鶴子。

    染穀萌子小姐:

    久未通信。我是九條千鶴子。你覺得驚訝嗎?其實,我沒死,我活得好好的。

    我完全明白你的計劃和你所做的一切。我從一開始就在注意你的行為了。你自以為做得十全十美,但實際上,按照完美的計劃行事,並取得完全勝利的,是我而不是你。

    為什麽說我是勝利者呢?且讓我說明理由。的確,到目前為止,事情完全按你所想的進行,警方的注意力也沒有轉移到你的身上。但你要知道,這一切是以我的死亡為前提。如果我今天還活著,把你的所作所為原原本本告訴警方的話,情況又如何?你平靜的生活是不是即將不保呢?

    你隻做錯了一件事情:就是沒有確認我是否真的死了。關於這個詭計,遠非刑警想得那麽簡單,而是一個天大的陰謀。但對我來說,事情雖然做得完美,卻有個不滿意的地方。我冒了那麽大的風險,卻得不到哪怕是一點點金錢上的利益。不過我還保留了一個牟利手段,那就是你。老實說,我也有我的打算。如果我把真相告訴警方,那就一分錢也得不到,而你家財萬貫。你既是有錢太太,又是謀殺丈夫和一個老太太的兇手。如果說你隻要付一千萬日圓就可以買到未來的安穩生活,應該是物超所值吧。

    我對金錢的要求僅此一次,當然信不信由你,但我不是說謊的女人。

    你不是很想了解藍色列車中發生的事情真相嗎?現隨信附上四月一日星期天隼號的藍色列車的車票,請務必親自搭車體驗。由於時間倉促,不能買到單人寢台車票。我因私人理由將在名古屋站上車。當隼號列車從名古屋開出後,請你移步到最前麵的一號單人寢台車廂,我會在一號車廂的走廊等你。實際上,置身隼號列車上,所謂身臨其境,就比較容易說明我的工作了。你隻要支付一千萬日圓的觀賞費,我就演一出再現真相的獨幕劇給你看。那麽,四月一日在隼號列車一號車廂見。到時我將說出一切。請向你的寶貝兒子問好。

    勿忘攜帶觀賞費!

    九條千鶴子

    又及:我隻有一個人。若你不是一個人來,我什麽話都不會說。而且,你和我隻是觀眾和演員的關係,我們不做任何商量。還有一點請注意:如果我有什麽三長兩短,記錄事件詳情的書麵資料就會自動寄給警方。

    信封上有郵戳,蓋的是名古屋印章,莫非那女人在名古屋?

    第二天是兒子畢業旅行的出發日。今天已經是三十一日了,我根本沒時間考慮該不該按千鶴子的指示去搭隼號列車。要是不搭車的話,我又有什麽辦法對付她?無可奈何之下,隻有去銀行取出現金一千萬圓。到了第二天,兒子去旅行了。這天下午,我將一千萬圓紙鈔分放在四個信封裏,又將這四個信封放入手提袋底部,然後叫出租車直奔東京車站。

    對我來說,這還是第一次搭乘隼號藍色列車。以前搭乘列車旅行都是搭新幹線列車。事實上我很少坐火車,我的人生基本上和旅行無緣。列車駛出東京車站,通過橫濱和靜岡後,我逐漸坐立不安。下一站就是名古屋。我開始後悔搭上這班車。懊悔自己在沒有弄清楚那女人用意的情況下就輕率地上了車。現在想起來,我一開始便利用那女人,導致了她被殺,然後又殺死她的母親,那女人的用意顯然是報仇。也許我就要死在這隼號藍色列車上了。我必須有充分的心理準備。隻是我死後,兒子一個人不知道會怎麽樣……

    我站起身來,慢慢地走向一號車廂。我想在列車到達名古屋前先作一番調查。一號車廂非常安靜,所有包廂的門都關著,通道上也沒有人影。我不覺得有任何異常。我想還是先迴二號車廂吧,畢竟我不清楚那女人特地要我搭乘藍色列車的用意。如果隻是要拿錢,什麽地方都可以。要對我說明真相,也不一定非在藍色列車上不可啊。而且,還指定搭同一班隼號列車,那女人究竟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呢?好在對方也是個單身女人,我不認為在她背後還有男人或什麽組織給她當靠山。如果這樣的話,我倒願意接受她的挑戰。不過,我有兒子這個負擔,這是我最大的弱點。如果有人對英男下手,我隻能束手就擒。

    英男——想到他我就全身發冷。兒子此時此刻應該已經在鹿兒島了吧。莫非……這就是那女人指定我搭乘今天這趟車的理由嗎?今天是兒子畢業旅行的日子啊。那女人不會對旅途中的兒子玩什麽花樣吧?她不是說因為私人理由要在名古屋站上車,難道這理由是……列車的速度迅速減慢,看來就要到站了。窗外掠過高樓大廈和霓虹燈。名古屋終於到了。

    那女人一月十八日應該在這裏下車的。我的推測是,她在這裏下車後馬上搭乘新幹線折返東京。可是這個推測錯了。現在,那女人反過來在名古屋搭乘隼號藍色列車,這意味著什麽呢?真是個強悍的女人!她一定是為了向我證明什麽吧。

    隼號藍色列車駛入月台。我將手提袋放在膝蓋上,用手緊緊抓住,緊緊盯著夜色中的名古屋站月台。當緩緩前進的列車停下來的時候,那女人應該會登上一號車廂吧。

    我的臉貼著玻璃窗,凝視著月台。我相信不會看漏任何異常的情況,但看不到有人快步向一號車廂走來。列車完全停止了。我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沒有人!月台上任何地方都沒有九條千鶴子的身影。難道這是個圈套?我全身變得僵硬。我按照指示死心眼兒地來到這裏,實在是愚不可及。我見到好幾個乘客登上隼號列車,但其中沒有像是九條千鶴子模樣的女人。

    列車慢慢起動了,通過月台,名古屋消失在黑暗的後方。我想,自己是否看漏了什麽東西呢?不,應該不會看漏吧。不久當窗外變得一片漆黑時,我又擔心自己一定看漏了什麽東西。當然,那女人也有可能改變了預定的計劃。如果那樣的話,千鶴子就不會搭乘這班列車了。對!沒錯,我想。如果是這樣的話,眼前就沒有危險了。

    此時在我心中出現了稍稍的安全感。然後,這安全感順著我緊繃的神經向全身擴散。

    於是我以意外輕鬆的心情站起身,決定去一號車廂作個確認。我緩慢地在通道上向前走,打開二號車廂門,可以見到照例是靜悄悄的一號車廂的部分走廊。繼續向前走,願神保佑我吧。經過車廂連接處,當我推開一號車廂門的時候,頓時明白自己實在太天真了。少許的安全感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高度的緊張感。我緊緊握住裝有一千萬日圓現鈔的手提袋,停下腳步。向前望去,在毫無人氣的走廊盡頭,站著九條千鶴子。好像時光倒流,九條千鶴子還是穿著灰色的短外套、灰色的褲子和灰色的毛衣,跟相機雜誌上的照片一模一樣。

    可以看到她的側臉。她戴著太陽眼鏡,斜靠在板壁上,猶如人偶一樣,一動也不動。我踩著地毯,慢慢向她靠近,雙膝微微發抖。走廊上沒有人影,雖然我逐漸靠近,那女人仍舊沒有任何動靜。差不多隻剩兩米距離了,我喊道:“你是九條千鶴子小姐嗎?”

    那女人依然一動也不動。

    “我照你的意思把錢送來了。你不會對我兒子下手吧?”

    人偶般的女人終於慢慢轉過身來,臉上露出令人討厭的微笑。我想起在小出老人家見到的那張照片。就在這一瞬間,我旁邊的包廂門打開了,裏麵走出一個高大的男人,向我亮出黑色的警察證件。我不由地驚唿出聲,然後縮起脖子閉上眼睛。我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等我睜開眼睛,千鶴子慢慢摘下太陽眼鏡。

    “啊,我找錯人了!”我大聲叫道,“你不是千鶴子。”

    “你說得對,她叫淳子,是千鶴子的妹妹。”高大的男人說道。我想起他是曾經來過我家、名叫吉敷的年輕刑警。

    “我們要逮捕你。”刑警對我說,“警方懷疑你謀殺壇上良江。我們在你家庭院已挖出遺體。”

    待我恍然大悟,背後已站著多名像是刑警的男人。

    / 4 /

    幾天後,我在審訊室問刑警:“那麽,千鶴子不可能活著,她早就死了吧?”

    “沒錯。”吉敷答道。

    “這麽說來,那封信是你寫的?”

    “你看寫得怎麽樣?”

    “那張照片呢?熊本站月台千鶴子迴眸一笑的照片是怎麽迴事?”

    “那可花了我們好大的力氣。”吉敷說道,“接到你的電話後,小出先生馬上打電話告訴我有位女士想到他家觀賞在隼號列車上替千鶴子拍的照片,我馬上想到這位女士就是你。要知道你親自去小出先生家看照片,給我帶來很大的麻煩。因為那封信已經寄出,應該很快就會送到你家。所以照片就會露出千鶴子已死的馬腳,這麽一來,我就前功盡棄了。所以我們請印刷公司協助,在最短時間內製作合成照片。最近,製版掃描機在印刷廠得到廣泛的應用,配合電腦就能簡單地製作合成照片。因為你打電話給小出先生後立刻就去他家,所以合成照片晚了點才送到。”

    “淳子小姐與警方配合得很好啊。”

    “那是一課課長的工作。”

    “為什麽要利用淳子引我到車上?就為了在列車上逮捕我嗎?”

    “是為了要在你家庭院裏挖掘。”

    “噢,那天我兒子去旅行,你們用調虎離山計把我引開,真是高明。”

    “因為我們希望埋屍的時間不要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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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是從什麽時候算起?”

    “從壇上良江失蹤那天算起。她來東京是為了跟我見麵。她說想去多摩川看看女兒被殺的地方,為此還買了東京地圖集。有目擊者說曾見到她在多摩川河堤一帶徘徊,但是此後就消失不見了,也就是說在你的住所附近失蹤的。但是,要把壇上良江的失蹤跟你聯係起來很困難。你是被九條淳子殺死的男人的妻子,這樣的人沒有動機殺壇上良江。倒是良江或許有殺人的動機。但假如壇上良江死了,那就不能不考慮這事情跟你的關係了,除非她是自殺。所以我重新審查那個案子,結果發現不少疑點。首先根據淳子的證詞,她看到因為不小心將刀子刺進自己胸膛的染穀辰郎自己拔出了刀子,但事後我們發現刀子深深地插在屍體的胸口上。”

    “再說,屍體的所在位置也跟淳子指證的地點不同。我們發現屍體時,屍體位於離淳子指證地點較遠的河堤上。分析這些事實,我們認為隻因為不慎跌倒而被刀子刺傷胸部,不可能插得那麽深,以致傷及心髒。要做到這種程度,除非有另一人的介入。所以又引伸出另一個疑問,那就是千鶴子殺染穀的真正理由是什麽?按照她妹妹的說法,她是為了維護自己的尊嚴而動了殺機,作為男人的我,當初同意淳子的看法。但後來細細想來又有點懷疑,女人會隻憑這樣的理由就蓄意殺人嗎?”

    “為此我徹底清查了染穀辰郎的過去。他是新潟縣村上市人,原來姓樋口。樋口辰郎就是簽署九條千鶴子雙胞胎妹妹死亡證明書的樋口醫生的兒子。我又去他就讀的醫科大學調查,知道他在正木教授的推薦下成為染穀家的養子。你的家族,一代接一代地經營新橋的醫院,但到你這一代,偏偏沒有男丁,隻生下你這個獨生女兒。所以染穀家不得不考慮收年輕的醫生做養子。但令尊是個愛挑剔的人,擇婿條件很是嚴苛,以致於你年過三十還名花無主。樋口辰郎父母雙亡,又沒有兄弟姐妹,對染穀家來說是沒有後顧之憂的理想人選。知道了以上事實,我就比較容易了解壇上良江這個人了。辰郎與有夫之婦良江有染,良江為此而被九條逐出家門,但是辰郎不顧良江而去,到染穀家做了入贅女婿。辰郎曾多次去九條家出診,當時良江既年輕又漂亮,辰郎貪圖她的美色而勾搭上她。今川的當地人對這個話題雖然噤若寒蟬,但暗地裏還是流傳著九條的前妻與村上的年輕醫生通奸的流言。事實上,千鶴子的父親就輕蔑地稱樋口辰郎是樋口醫生的放蕩兒子。不知不覺間,流言就變成良江與辰郎私奔的小道消息了。事實上,良江的確有意與樋口辰郎共結連理,而樋口辰郎在到染穀家提親之前,恐怕也有此意。通過這點讓我明白了千鶴子殺染穀的動機,也明白了良江襲擊你的動機。當然,對於你的行為也就完全可以理解。自從令尊去世後,辰郎反其道而行之,不務正業,沉迷於吃喝玩樂。夫妻關係越來越淡漠,你開始感受到他準備與你離婚。身為贅婿,染穀醫院也幾乎被他據為己有。為了力挽狂瀾,你終於下了除掉他的決心。”

    “現在看來,這起事件具有雙重結構,案情很是複雜的。事件表麵上看起來是解決了,其實這隻是按你的意圖巧妙運作的結果。我也因為疏忽而沒有發現整個事件的主謀是你。不,假如沒有壇上良江的失蹤,恐怕我到現在也不知道你是主謀。良江因為女兒被害而襲擊你是有理由的,但我們沒聽到你遇襲受傷或是死亡的消息,倒是良江就此失蹤了,這就不能不懷疑是你殺死了良江。但是,你沒有駕照,兒子也不可能有。不難想象,屍體一定藏在你家某處或埋在庭院裏。因為時間拖得越久,就越難處理,為此我想出了這個調虎離山之計。畢竟我們手上沒有你殺人的證據,何況屍體又埋在你家裏,不想辦法把你支開,我們就破不了案。”

    “這麽說來,你們倒是很有自信能在我家挖出證據嘛。”我語帶諷刺地說道。

    “如果有自信,我就會申請搜查令采取正麵行動了。我要考慮經過你的處理屍體已經不在你家的可能性。如果搜查失敗,後續的事就麻煩了,更何況還要顧及警方的威信。”

    “所以你準備偷偷挖掘?”

    “對,萬一挖不到屍體,就恢複原狀。”

    “特別選擇我兒子去畢業旅行的日子?”

    “是的。但我想你也會讚成我們這麽做。”吉敷這話倒說得不錯。

    “為什麽要等到列車開出名古屋站後才見麵?”

    “因為要在你家庭院裏開挖。我想列車開到橫濱或靜岡時挖掘工作可能還沒完成,所以決定等列車開出名古屋站後才見麵。幸好八點半時同事打電話來名古屋車站,說已經發現屍體。我終於鬆了一口氣,慶幸自己和一課課長不用寫檢討報告了。”

    “我輸給你了。”我說道,這是出自肺腑之言。我輸給了這看來跟我兒子一樣年輕的刑警。此外,我也輸給了壇上良江執著的信念。

    “我還是第一次碰到你這種有頭腦的刑警。平常你都是用這種欺騙手法來破案的嗎?”

    “不,這還是第一次。因為你太難對付了,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噢,還有另一個理由。”說到這裏,吉敷將頭側向一邊,臉上露出調皮的微笑,然後轉過頭,對我說,“因為那天正好是四月一日愚人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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