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建王朝統治時期能夠稱得上是冤案的基本就是冤案了,不太會有什麽過多值得懷疑的事情。


    國人傳統就是息訟、厭訟的,老百姓受了冤屈莫說麵對官吏勳貴,就是地方豪強的欺壓也隻能咬咬忍著,還不能表現出來。實在不服的怎麽辦?造反,隻此一條路。


    殺了官宦是造反,沒得商量。殺了富強也會被弄成造反大案,不如不足以掩蓋豪強違律犯禁破壞朝廷對於天下長治久安的要求。既然不願意自己違法違規逼反老百姓的事情捅出來,那就隻需要上報有刁民造反就好了。


    富豪上報的案子,少不了銀錢開路,剩下的結局就隻剩下一個了。


    更何況封建統治時期輕易是不受理民告官的,撮爾刁民居然想告官?先殺一頓殺威棒再說,能從棒子下活下來你可以遞狀子,至於收不收,收了會不會駁迴根本不過堂,又或者過堂之後是個什麽結果,嗬嗬,請問你家祖墳冒青煙了嗎?


    “都說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粟滿倉,可那也要知行合一的。讀了書知道書裏麵講的,自己會不會?自己會做了,能不能做好呢?自己做得好了,能不能總結經驗教會其他人呢?”朱祁鈺繞遠了,一時還沒轉迴來。


    “咱們大明朝讀書人少嗎?少,也不少。但是讀書人能出頭的是真少,三年也不過幾百人而已,那更多的人怎麽辦?”都說是地瘦栽鬆柏,家貧子讀書。讀書人多了去了,真正能夠寒窗苦讀二十載混上一官半職的少之又少,那這些人怎麽辦?


    “朝廷隻是一昧選拔人才,優中選優,也要給那麽讀書卻選不上的人留條活路才行。總不見得人家辛苦讀出了書,卻最終還要去種田、去做工,那又何苦讀這麽多年書呢?”識個字而已,三年私塾夠了,再不濟讀個五、六年總是夠的。


    等到讀了幾年書,考上了秀才之後朝廷一句“時勢變化”就要停了秀才們的祿米讓他們自謀出路,這種事情朱祁鈺說不出來。何況大明朝的讀書人的數量真富裕到可以隨便讓他們自謀生貸款合同這份上了嗎?當然沒有。


    “按照第一階段的計劃,鼓勵童生們教習官軍讀書識字,秀才更是要完成教習數量才準參加鄉試。如此一來確實為我大明朝官軍、百姓增加識字人數夯實了基礎,可是還不夠呀!”


    這童生也好,秀才也罷靠著朝廷給的祿米和三節賞錢,日子也就隻是能過得下去而已,終究不是個正途差使還是要靠著繼續考試爭取得到個舉人功名才能穩當。


    “依我的意思,第二階段要求舉人都必須出仕。唐時有‘未經府縣不得入省台’的做法,這就很好。如果朝廷選拔的人才隻是會讀書,出個門連牛羊豬狗都分不清楚,那怎麽能夠牧民一方呢?”說到進士分不清豬馬牛羊這種話當然是過分了,但確實很多官員終其一生也隻是個讀死書,死讀書的,這跟整個大明朝八股取士的體製相關。


    “讓所有舉人可為鄉官,我大明立國以來都是皇權不下鄉的,有了這些舉人為鄉官正好打打各地閥門族老的陳規陋習。”皇權不下鄉是多少年的事情了,朱祁鈺之前布下了清退官軍迴縣歸鄉的棋子,這會正好落下第二子。


    “凡屢試不中的舉子,也該為朝廷盡些本分之力才是。”


    “啟稟陛下,不知陛下之意,這屢試不中該是多少次為準呢?”王文有些不解直接問道。


    好不容易考上了舉人就有了當官的資格了,雖然是地方上的小官比不得兩榜進士正途,但那也是封建王朝的官呀!說是土皇帝一樣也沒什麽不可以。


    “這個嘛……”被問到考了多少次才算結點時朱祁鈺有些犯了難,這該怎麽把握呢?


    宋神宗時廢了明經科,在此之前可是有四十少進士,三十老明經的說法。可是四、五十多歲的少進士又能為朝廷工作多少年呢?搞不好自己工作還沒摸清楚風又遇上了丁憂什麽的要休息幾年,活著的時候不好好盡孝等人死了裝模作樣守幾年墓這就很扯蛋了。


    “十年?”一個比較順利的學子傳經過了縣、府、省考到北京會試從小到大一路考下來也差不多二十多近三十了,再考十年不中還是三十歲,正好壯年可以用來為朝廷做點其他貢獻。


    王文與於謙交換了下眼神,兩人誰也沒有表態的意思。


    也對,都說四十少進士了,三十來歲還能考。雖然年齡稍大了些,記憶力有些下降了,可是應變能力反而多了。對於八股文的破題經驗而言可能是正好豐富的時候。


    “二十年?” 朝廷幾乎是每三年一屆,算上開恩科的情況下考了二十年也有七、八屆了。考了七、八屆都還不中,那還考什麽呢?


    “陛下,考進士不比考舉人。若是陛下說考了二十年還不能中舉的另作安排臣無異議,但是這考進士嘛……”於謙言下之意並不支持朱祁鈺的想法。


    如果於謙都不支持,那這個想法應該是不太符合當下人的普遍認知的。朱祁鈺聽完後低著頭沉思了起來,突然一個信息像閃電般從腦子裏劃過,對呀,後世四、五十歲考研的大有人在,何況封建王朝呢?


    考研允許你考,但是考公卻有年齡限製。何必在考進士這個事情上過多糾結,直接在吏部銓選官員上做出明確年齡限定自然能倒逼屢試不第的舉人們放棄繼續會試。再以剝削舉人資格為要挾逼這些舉人出任地方甚至軍隊的文官就好了。


    打定了主意朱祁鈺也不再糾纏,直接大手一揮說道:“既然如此那就壓後再議,朝廷僅限製秀才參加鄉試的年齡、次數。”


    秀才考鄉試的年齡做了限製,一把年紀柱著拐的秀才公們就不能再繼續耗在科考上麵了。


    “不瞞王卿、於卿兩位,朕一直以為如果十年不舉莫說湯藥了,便是金石也斷然難醫。本想著就定下十年之期,但見兩位適才的樣子恐怕也不會支持我的看法,那我們就定下二十年之期如何?”十年、二十年的咱們先不說,這個湯藥、金石是個什麽鬼?怎麽就難醫了?


    “若是二十年不舉,還有中舉的必要嗎?這還不就徹底廢了,做個隻管噓噓用的樣子貨就好了,還時不時出來亮亮相非要見個人似的,何苦來哉?”


    等等,皇帝陛下這說的跟我們剛才討論的是一迴事嗎?


    有妖氣!好大的妖氣!皇帝陛下又在作妖了。


    “陛下…慎言…”於謙的臉抽抽的有些厲害,可能最近朝廷給配的午飯跟之前自己家裏的比起來太好了,有點油膩堵了血管什麽的,看起來有腦梗前期的跡象。


    “喔…啊啊,好,慎言慎言。”感受到了於謙說話的語氣有些不太正常,朱祁鈺沒有繼續糾纏這個話題。


    “這麽著吧,朝廷換個法子引導讀書人就好了。迴頭各部、各衙並內閣一並議議這官吏銓選的標準,把年齡給限死嘍。兩位想啊,這百姓考公…考進士為了什麽?當官呀!一旦把選官的年齡給限死了,這些舉人、秀才自己會算的。”


    嘶……好陰毒的計策,不愧是妖帝一般的存在,比起高祖文皇帝的魔皇手段簡直兩個極端般的存在。


    “我們打個比方啊,這一縣正印官初任時最高年齡不得過花甲之數,那過了五十的還會考鄉試嗎?怕是要仔細想想了吧?”


    “再比如說朝廷規定凡舉人四十以後仍未中進士的可以直接入國子監就學,然後安排觀政,外放一縣正堂,你們猜猜看得有多少舉子放棄考會試的?”


    越說越妖了,這個年輕的皇帝現在連說話時那鬼臉都是妖氣四溢了。居然想出了用這種陰險手段倒逼讀書人放棄考會試的主意。


    如果照這個思路往下延伸,隻要朝廷給出的當官為吏資格合適,再加上限製初任官員的年齡,絕對有一半以上屢試不第的會選擇放棄繼續考試。


    不用再繼續苦熬等待一個未知數,證明讀了書也還有個用武之地的。至少不用再迴鄉耕種或是出門做工了,也不枉苦讀了幾十年書,多少給家族和自己有個交代。


    難怪皇帝陛下敢開大口子讓更多的人讀書,給出更多的錄用名額,原來手段在這裏。原本是隻有各州、縣學政考試中拔尖的前三名才會有鄉試資格,改革後更多的秀才因為完成了教學任務獲得了參加鄉試的資格。


    而朝廷自景泰二年的科舉就增加了中舉人數,從二百人增加為二百五十人。雖然這對於想要鯉越龍門的讀書人而言隻是杯水車薪而已,但是朝廷有了這個引導方案可以使部分久試不第的秀才、舉人經過南、北兩京國子監專科學院的培訓後安排了差使。


    讓讀書人有了份穩定的收入。雖然可能隻是一介小吏,但對於久試不中已經騎虎難下的讀書人而言也不失為一個不錯的選擇。


    如果不作改變,按照前輩們的老路走下去隻有繼續硬著頭皮考,又或者也不過是尋個館教書而已。朝廷現在給出來的這個方案絕對要好很多了。


    “隻是……臣以為仍有不妥之處。”於謙緊鎖眉頭,片刻後說出了自己的顧慮。


    “啟稟陛下,天下讀書人何止萬千,朝廷用不了那麽多官吏呀!”


    大明朝從洪武開始到景泰朝在冊的人口數也不過是千戶萬,五、六千萬人,算上逃民一起撐死了不到七千萬人。


    六千來萬老實巴交的窮苦老百姓供養了十萬官吏已經頂了天了,就算是朝廷這幾年治理有方大大減輕了普通百姓的負擔也不能再多出幾千上萬的官吏出來,朝廷已經供養不起了。


    “嗯?嗯……”朱祁鈺沉聲應了後又低著頭開始踱著小步圍著大殿轉圈圈。


    眼尖的興安打了手勢,連忙有內侍安排將茶水送了過來,還給於謙、王文兩人位置上的茶碗裏續上了熱水。


    對於興安這麽有眼色,王文和於謙用眼神向興安表示了善意,隻是收迴眼神時都朝興安下三路掃有點讓興安禁不住菊花一緊。


    “於卿所言不錯,隻不過事情也不是這麽算的。”朱祁鈺才繞了一圈半就遠遠的朝於謙、王文走過來一邊說道。


    “朝廷安排官吏到位了,就能減少漏逃商稅、關稅的問題,稅收多了也是朝廷一向收入。”大明朝又沒有線上稅控係統,更不能通過銀行流水進行監控從而達到監管工、商業偷漏稅的行為。所有的這些事情隻能憑人去查、去堵。


    封建王朝收到最穩定的稅可能就是城門稅了,隻要商品要進入城市就要納稅,甚至按人頭按馬車來計算。曾經清王朝乾隆年間就曾出現過官員進京沒錢納稅,隻能卷鋪蓋卷自己抱著進城的事情。


    景泰新政的城門稅更是也沒少收,換上了錦衣衛稽查老手帶著人盯著進城人員。逢車逢大牲口必查!特別是大牲口,景泰朝對塞北的戰鬥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早在景泰二年就實際掌握了漠南的大片領土。漠南領土,那可是草原上遊牧民族傳統的冬季草場地。自此大明再沒缺過大牲口,牛、驢等牲口原本就是拉車的工具,現在可就不一定還是不是別的什麽了。


    查偷漏稅的技巧不能隻靠人與人口口相傳,文書傳達能夠保證快速有效的將各種經驗快速“複製”給全國各地的官吏,而書吏就成了必不可少的傳播“工具”了。


    “戶部的筆帖式不能僅僅是為稅吏,那也應該是稅務局當管的事情,農、林、漁、牧都是戶部當管,讓這些書吏走到田間地頭,將經驗豐富的農人技巧編寫成冊以便天下推行。”養殖、種植技巧能夠編寫成書對於書吏而言將是另一個流芳百世的機會,而對於普通百姓而言在不考慮“藝不傳外人”的角度下考慮問題也是件光宗耀祖的事情。


    “六部和內閣要好好議一議,這天下百工都是藏技與身,講究傳兒不傳女,傳內不傳外。天下間那麽多出神入化的技藝都因此失了傳人,多可惜呀!要獎勵獻計之人,凡適宜天下推行的編成書冊使獻技者留名於世,朝廷再按其功績大小予以賞賜。”封建王朝時雖然沒有知識產權保護這麽一說,但是對於傳藝這種事情民間都是慎之又慎。


    能夠讓師傅真心實意將壓箱底的技藝傳授的,那都是傳香火的厚望,那種師徒情比父子情還要深厚。中國老祖宗流傳下來的可不就是養恩大於生恩,爹媽管生不管養的,師傅教會了活命的手藝可不就是養了一輩子的意思,那可不就是“天地君親師”排序的由來了。


    就這,朝廷開出賞格又是出書又是加賞的,總有那生不出兒子又看不上徒弟的師傅會願意將技藝交給朝廷的。


    “不適宜流傳於外的,各部挑選適宜人選接受傳承,該給獻技者升賞的不應吝嗇。”這話聽在於謙、王文耳朵裏差點就是明說獻了軍國重器製造法門的人要給予高官厚祿了。


    “如此一來,各部所需要的書吏人手就明顯不足了。就算書吏夠了,我大明江山還沒夠不是?”才收了一大片土地還沒有足夠的人手去經營、管理,已經安排了官軍、百姓或是留守或是遷徒過來,但這也不是三、五年能夠形成規模自己產生足夠的讀書人進駐的。


    漢人的擴散能力可以用野蠻來形容,隻要給點生存空間就能快速紮根生長並形成規模。在官方有意的引導下,十餘年時間草原上就會形成由漢人占據重要份額的部落甚至城寨。


    有了工業技術快速發展的支持,塞北嚴寒將不再是阻止漢人北擴的重要因素。早些將官、吏準備好,一旦時機合適了就立刻派駐形成朝廷對當地的實際掌控沒什麽不好。


    “如此,於卿、王卿以為如何?”


    “這……好吧!”皇帝提前布局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了,聽起來能夠有相應的收入支持大批量新增的吏員問題好像也沒有什麽不好。王文、於謙隻能表示支持並建議將問題提交內閣詳細討論。


    隻要提交內閣詳細討論,就為駁迴皇帝陛下旨意留下了空間。


    “陛下,敢問那‘平反’一事該是如何個章程?”


    “啊,啊?”朱祁鈺這才發現題跑偏了有十萬八千裏那麽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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