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朱祁鈺偷換概念扯自己旗號做事情的情況孫太後已經無心反駁了,隻盼著這次朝見能快些結束才好。


    朱祁鎮與朱文圭先後被內侍引領著進入大殿,朱文圭二話不說一進門就跪下磕頭,嚇得一旁的內侍連忙攙扶起來解釋眾人身份。


    穿龍袍的不一定是皇帝,沒穿龍袍的反而可能是大明真龍天子。朱祁鈺穿的素淨,甚至還比朱文圭和朱祁鎮兩人的簡單隨意。


    “叔父不必多禮,今日都是宗室至親,我們都隨意些。”


    看到朱文圭的樣子,朱瞻埈幾人交換著眼神——無礙矣。


    這位建文朝的二皇子從學步時被關到現在恐怕多走幾步路都要柱拐才行,這一輩對於大明皇室是不會有任何威脅的。下一代嘛……哼哼,朱文圭這個樣子恐怕沒幾年了,他的下一代能夠成人還要等十幾年,那會正值朱祁鈺壯年時期。


    除非朱祁鈺像他那個早死的父親一樣正值壯年去見了太祖,否則朱文圭的子孫也不可能有什麽作為。


    幸好幾人見機的快,態度堅定的站在了英明睿智且偉大的天子景泰皇帝陛下這一邊,否則看到這一幕不是得悔死了。明擺著景泰皇帝想裝模作樣當個好人,咱們配合一下就完事了,真要朱文圭影響了大明皇室那除非是他朱祁鈺搞得鬼,否則打死咱都不信這麽個癆病鬼模樣的家夥能夠威脅大明高祖文皇帝一脈。


    “是是是,草民叩謝皇帝陛下天恩浩蕩,陛下隆恩草民當牛作馬無以為報……”雖然被朱祁鈺扶住後跪不下去,但是朱文圭還是用卑微且不成體統的言語向皇帝陛下表達著自己的感激之情。


    “叔父,莫要如此。”看著朱文圭這個樣子朱祁鈺心裏多少有些同情,如果再等幾年放出來恐怕身體也徹底垮掉生孩子都是問題了,有無法考證的傳言說天順朝將朱祁鈺的一個庶子過到了建庶人名下,隻怕也確有其事吧!


    “叔父如今在鳳陽可好?”


    “好好,吃得好穿得好。”朱文圭連忙拉扯著自己的衣服證明自己沒有說謊,極力想證明自己在景泰朝過上了好日子,心中充滿了對朱祁鈺的感激之情。


    現在條件好了,是因為之前條件太差的原因造成的。借用一句後世影視作品的台詞:進步大是因為起點低。


    本來就該一輩子錦衣玉食的皇室子孫,因為叔爺爺朱棣造反從而家破人亡淪為階下囚數十載不得脫。好不容易到了侄子輩掌權了才有機會走出牢籠,這算是該慶幸的事情呢還是該悲哀還真不好評價。


    如果是該慶幸該感謝,那麽這幾十年的牢獄生涯他又該恨誰呢?


    兩個快要出五服的族叔侄在一團和氣中暢聊了人生,特別是對於美好未來進行了深度展望。


    殿內眾人看著朱祁鈺作秀一樣的拉著朱文圭的手攀談難免有些不適應,而自從一進殿就被晾在一旁的朱祁鎮最為尷尬。


    原本是自己的地盤,非要去塞北郊遊一趟搞到主場變客場。近在咫尺的老娘這會的眼神看起來很複雜,至少不是以往那麽慈禧和藹,反而更像是那種失望或者說是恨鐵不成鋼的……嫌棄?


    對,就是嫌棄。


    景泰登基一年時間而已,大肆推廣的革新之策效果已經體現了出來。應廣開言路政策,順天府昌平縣一個叫馬孝祖的儒學增廣生員上書就得到了朝廷的積極響應,被廣為宣傳。京城內外一時傳為佳話,一度傳出這是景泰朝內定的首輔接班人。


    對於無知小民這種以訛傳訛朝廷也不出麵澄清,似乎是正如了朱祁鈺的意,反而有默認助長這種胡言亂語的勢頭。


    這個賤婦所出的孽子,一上位就改了以往的懦弱怕事姿態,可見一直伏低做小是懷了多麽壞的心思。


    太祖在洪武十五年八月就頒下了《學校禁例十二條》嚴禁生員參與國家政治討論,何況《大明會典》記錄的更為清楚、詳細:軍民一切利病,並不許生員建言。果有一切軍民利病之事,許當該有司、在野賢才、有誌壯士、質樸家夫、商賈技藝,皆可言之,諸人毋得阻當。惟生員不許!


    可就是這樣明文規定的祖製,幾乎就在他朱祁鈺登基的第一時間直接上手給改了個幹淨,視祖宗禮法如何物?


    也不知道朱祁鈺對宦官少是不是真應了那個馬孝祖進言,但是人家同樣還說要少親進宮妾,他景泰皇帝可沒有少臨幸宮女子。相反,那個喚作紫虛的道姑還被朱祁鈺給封了妃,這又納了不少異族女子入宮每日輪換著寵幸,哪有一點養德性涵養的意思。


    哼!馬孝祖,可得活久一點,遲早要拿你問罪。言事便言事,居然敢在進言中說什麽“蓋陛下一心乃天下之本,本正則天下靡不正矣”、“勿役於耳目之好,以為一心之害;至於所用內臣,尤宜擇謹厚者以備命令,不可用輕浮逢迎之途,以蕩聖心”。


    這是想說什麽?指桑罵槐嗎?


    朱祁鈺才登基時的進言,擺明了就是指擇正統皇帝朱祁鎮的不是。什麽時候皇帝的不是也輪到庶民來指責了?呸!什麽東西!這要是太祖、高祖時,怎麽著也得是個滿門抄斬的罪不可。


    朱祁鈺這個畜牲慣會糊弄人心,民間百姓都被迷到魂魄出竅一般,僅僅一年時間就對這個孽子死心塌地的,現在朱祁鈺的地位已經輕易不能動搖了。莫說自己這個太後,便是誠孝昭皇後複生隻怕也不能輕易撼動他的地位了。


    不得不說其手段之多,眼光之狠辣,就能在大家習以為常的事情上做出改變然後積累人望得到百姓的愛戴。


    也正是這種不守規矩的原因才能得到來自百官和百姓的擁護吧?自洪熙爺以來都隻是墨守成規,即便有所改變也隻是在原有的基礎上修修補補,可是他朱祁鈺就敢推翻原有規矩打亂重來。


    閏正月時大理寺的左寺丞李奎上言有必要改革科舉製度,他就真下令改了自洪武朝定下來的南北卷祖製。已經經曆了八十年的製度說改就要大改,眼看著今年就要執行新政策開科取士了。


    南北榜製度是太祖在洪武三十年定下來的,當年科舉考試錄取的以宋琮為首的五十二位進士都是南方人,不利於朝廷對帝國長治久安的統治思想,這樣太祖洪武皇帝才斬了主考官、複查官。


    太祖皇帝親自閱卷後便錄了以韓克忠為首的整整六十一位北方進士,可見南北榜製度是多麽重要的政治手段,他朱祁鈺怎麽就敢改?且看看他到底能改成什麽樣子,等到這個孽種鬧到天下大亂時再來一次叩拜祖宗便是,一定要將這個賤種給廢了。


    其實懷著跟孫太後一般想法的人恐怕不在少數,有人得利就有人受損,利益既得者當然是希望侵害自己利益的人能夠盡早下台。


    以大明科舉而言,並不是洪武朝定下祖製後完全沒有變動的。狀元天子洪熙帝朱高熾即位後就對科舉製進行過完善,在大一統帝國內推行了平均主義,使“南北人才,皆入縠矣”。


    由此,大明朝以南方士子雖擅長文詞卻沒有北方人厚重為的原因定下了南六北四的份額,並給各省士子定下了錄取名額。


    洪熙爺還沒來得及真正實施南北卷製就駕雲升天了,真正推行的宣德爺又進一步將南北卷分為南北中三卷,以科舉中會試錄取定額一百名為前提。正統朝也遵循了這個方法一直以一百名為額度南北中三卷取士。


    但是這種取士的方法實際上打擊了南方學子的積極性,引發了一些弊端,為此正統朝將進士定額從一百人增加到一百五十人。


    而李奎建言的打破進士錄取地域限製,製定統一考試標準選才甚至完全不考慮錄取人數,這種行為在守舊派看來簡直就是沽名釣譽之輩罔顧祖宗成法在胡作非為,著實可恨,該殺!


    洪武朝時每每有三年一試才三、五十幾名進士的情況,到了景泰朝居然想要不定額,不定額那是個什麽情況?這些進士的含金量還能跟洪武年間比嗎?


    一般的朱祁鎮已經轉過臉來,母親孫太後那種嫌棄的眼神是個人都能看出來,自己隻是自大不是蠢到看不明白孫太後那都不願意正眼瞧一眼的神情。


    這個朱祁鈺到底有什麽能耐,曾經的正統爺真的不覺得。


    因為他會抗擊瓦剌?戰是官軍打的,依城寨優勢打到極為艱難,這一點從各方麵了解到的信息也說明了。如果自己當時不是輕信了王振的話領大軍出征,又或者成國公朱勇,忠勇伯蔣信等人果真能征善戰自己又怎麽會吃了這麽大的虧?


    朝廷裏消息也沒怎麽瞞著,盧忠得了疫病毒源用叛閹、細作擺了也先一道的事情自己也知道了。這麽下作的手段,朕…我可不會肯用,也不怕遭了天遣。


    這也先遭了大難那也是天命所歸,是因為之前的作惡受了天罰,與他景泰也沒多大關係。換作我在位,也是一樣的能夠打敗也先的。


    再說安定國內叛亂,那也算是個事?笑話。


    一群亂民而已,朕都不當迴事。平定廣東亂局的還不是朕當時派出去的左都督劉聚嗎?


    這個劉聚也是的,做事拖拖拉拉,要是早些平定了南方亂局朕有更多更強的精銳大軍可調往塞外,也先小兒哪裏能討得了便宜?


    更不用提安民這事情了,從正統十四年底開始也不過老調重彈安排些官員往南方各地招撫流民而已,這些事情朕以往也都是這麽做的,哪有什麽新意?不過是拾我牙慧。


    如果非要說流民招撫的好,那也是耿九疇在正統朝虛於應事。在我正統朝也不見有什麽出色表現,換了新主子立刻賣力幹活了,如果早些認真幹活朕能讓他隻是刑部一個右侍郎嗎?哼,都是屍位素餐的混賬東西。


    景泰朝招撫流民的手段也都是交由巡撫、巡按招撫而已,完全是撫了也先扣邊的福,這才由朝廷安排了大量的差使讓這些流民還有了工做,否則地方官府哪能安排這麽多流民?就算能安排這些流民,也要白吃一年的賑濟糧了。


    想想他朱祁鈺也真真是個摳嗦性子,這皇位一定坐不長久。流民苦難,好不容易被安定下來了都不知道減免些糧差。要依朕在位,至少要減免三年糧差,不然這才安定下來哪有錢糧交稅,又哪有功夫服徭役呢!


    至於景泰朝嚴令各地官府嚴督官司,務加嚴懲民間尋釁滋事之徒就更加是敗筆了。我大明自立國以來一向是主張民間要息訟為宜的,如果連官府都嚴厲督辦那不是得多出來很多官司了?


    愚蠢!連無訟才能讓朝廷長治久安的道理都不懂,這個皇帝怎麽做得長久?


    更有聽說才用了錦衣衛欺負了朝廷勳貴,轉臉就把錦衣衛為拆了。原來這些官吏還怕皇帝手中的錦衣衛,這才用過就拆掉豈不是過河拆橋?以後誰還肯為他景泰皇帝賣命?


    更何況沒了錦衣衛,豈不是沒有官吏會怕朝廷,不再怕皇權了?哼,所以庶子就是庶子,沒有經過正統的教育怎麽可能當得好皇帝呢!


    就在朱祁鎮恍恍惚惚之間,景泰皇帝朱祁鈺終於結束了與朱文圭冗長的閑篇。


    “大兄,大兄?”


    “嗯,啊啊,賢弟……哦不不不,皇帝陛下。”形勢比人低,暫且低一下頭,朱祁鎮咬咬牙稍低了低頭,拱了拱手。


    “大兄不必如此,你我兄弟血濃於水,不過是為弟代領朝政數年罷了,日後還要大兄與見深照拂的。”朱祁鈺伸手一邀,拉著朱祁鎮往玉階上走去。


    才走兩步,朱祁鎮就猶豫了……這像是個坑,這個庶子總想害朕!


    如果依著朱祁鈺拉著走上玉階,那這肯定是違製了,朱祁鈺扣個謀逆的帽子下來怕是至少要被遠遠貶走了,連京城都沒法留下來。但如果不依了朱祁鈺拉著走上玉階,這是不是就算是抗旨了?!


    就在朱祁鎮猶豫這一下子,朱祁鈺說道:“今日是景泰二年初一日,朕有幸能邀諸位宗親來京見證。”


    見證?見證什麽?!眾人的心思都被這句話吸引了過來,朱祁鎮一時失神腳也踩到了玉階上,想到之後再想退下去又尷尬成進退兩難了。


    “朕決定,加叔父文圭為鳳陽郡王。”


    鳳陽…郡王……鳳陽乃大明中都,怎麽可以封個鳳陽郡王這麽不著調!


    “大兄祁鎮,為避位自貶為庶人,朕心中不安,著禮部加燕親王銜。”燕……親王?!燕王原本就是朱棣的,在朱棣一係掌握大明皇室繼承權之後再也沒有其他人得過這個封號,就像大明朝再也沒有明王是一個道理。就這麽給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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