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廣東來報,右參將董興率官軍馬隊擊敗黃逆賊軍數千人,繳獲無算。現已經退守湖廣界,等待平賊官軍大隊經馬到齊便可圍剿黃逆。”於謙拿著廣東來的奏折說道。


    “兵部如何迴複?”朱祁鈺稍一蹙眉問道。


    “迴陛下,兵部擬複董興,命其小心應戰,須確保軍馬無虞,以免為賊所乘。”於謙迴複道:“行文催促寧陽侯陳懋,務必要於十月圍賊於廣東,助兩廣巡撫右副都禦史楊信民招撫叛賊。


    “嗯,甚好。”朱祁鈺點頭稱是:“廣東叛賊乃漢人,終為同宗同源。廣西雖為苗、瑤諸夷,但已經歸化大明久矣,深受漢化影響。若是平定兩廣,則可驅叛軍填麓川,朝廷收複故地便可事半功倍。”


    “兵部擬旨,傳諭楊信民:黃逆賊黨凡願降者一並納之,唯三條不可更改:其一,主犯皆需先贖其罪,爾後往南、北二京請罪;其二,異地安置。”略一深思,朱祁鈺接著說道:“浙、閩、粵岸上都留不得了,殺了當地官民,隻能遷走。”


    朱祁鈺一邊說著一邊輕輕叩擊著案幾說道:“準遷瓊州府、雞籠(明朝初、中期對台灣的稱謂)及閩、浙、瀛洲(上海崇明島)諸島建立衛所,一應開銷皆以軍衛製。”


    “其三,朝廷派駐官吏,軍民依律服管。”


    “陛下,逆賊中本有疍民,與浙閩逃民並廣東賊不同,如何處置?”於謙想了想問道。


    “一並安置,自此大明不再有疍民。”朱祁鈺蹙著眉頭說道:“疍民著實太苦了,一生盡在船上,衣不蔽體,不準與陸上通婚,比賤民還賤卻還課以重稅。哪有這樣道理?”


    “陛下,這是祖製。”胡濙插了一嘴:“還望陛下三思。”


    “無妨,大兄時便也改過祖製,開過山川河迫之禁。今日朕便改了賤民之禁,著禮部、戶部一月內拿出章程,朕便要廢了天下賤戶。”朱祁鈺說完,殿內眾人齊聲稱是。


    原來也是裝模做樣提一下祖製表示自己反對過了,實際上根本沒打算真的反對吧!上次討論解決疍戶賤籍的方法時明明這老家夥是積極讚成的。


    朱祁鈺再看一眼胡濙,隻見這個正統朝的輔政老臣直接裝做沒看到皇帝注視自己,低頭看著自己眼前案幾上的奏折出神。


    哼!老油條!


    曆史上各朝各代對老百姓都會劃分等級,除了士農工商之外元朝最過分,直接將人按民族、地域進行區分,因為南宋抵抗到最後被劃為最低一等的“南人”遭受盤剝最為嚴重。也正是南方被盤剝最為嚴重才導致了元朝最終被南人推翻政權,先是中都南京,後是大都北 京,然後是上都開平。


    最慘的是上都,被一把火給燒了個幹淨。明朝最後派兵駐守開平都成了大問題,實在是啥也沒有,真不方便!


    朱元璋這個老流氓上位後也將人分層次,其中就有疍民這種不入籍的賤民。廣東叛亂中也正是疍民乘舟船給予了叛軍水上運輸支持,才打得明朝官軍屁滾尿流。


    而在疍民之上的,則是世代為奴為妓的另幾支起義軍後代了。早點投降朱元璋的,因為需要軍隊還會把他們編到明軍戰鬥序列,而對待最後俘虜的那些根本用不著裝了,直接就給安排入了賤籍,讓人世世代代操持賤業以此來報複站錯隊的後果。


    “王卿有話說?”看著王直似乎欲言又止的樣子,朱祁鈺發話問道。


    “迴陛下,日前朝廷曾行文天下,凡賤籍有功者準遷戶籍,或為民籍,或為軍籍。如今不過數日,似乎不宜朝令夕改。”


    “無妨。”朱祁鈺想了想說道:“言之有理,可取中而行。”


    “天下賤籍實在過於苦難,若有異動必然反叛,不如逐步廢除。”說罷,朱祁鈺又用手指敲擊起案幾:“既然日前已經行文天下,不凡在原文上加一條:凡入軍籍,一戶三丁同時從軍,可廢全戶賤籍。”


    “陛下,恐怕下麵多個小家小戶會組成一戶入籍。”王直不愧戶部尚書,直接提出這裏麵的問題。


    “幾家並戶也是熟識人家,哪會有不相熟的盲目並戶?”朱祁鈺笑笑不再說話。


    “哦……如此,臣遵旨。”王直起身稱是。


    胡濙立馬起身表示遵旨照辦。


    兩個老滑頭!明知道這可能是最快捷有效瓦解廣東叛軍軍心的好辦法,卻還要裝腔作勢提下意見。


    有了這個詔告天下,廣東那邊很快就能破解僵局了吧?!


    “報——”北疆急報,一路闖進禁宮。


    紫荊關外,伯顏貼木爾率領的一萬餘蒙古軍隊終於發動了。


    看到抬出了雲梯就知道事情不會善了,不登城樓誓不罷休,不破城關絕不迴還。


    關內,也先與範廣的較量已經打成了僵局,雙方死傷慘重,各自收攏殘軍稍做喘息,像爭鬥受獸的惡獸舔著傷口等著下一輪不得不再次投入的戰鬥中。


    當兩方打得不可開交時,瓦剌騎兵的素質和人數上的優勢還是控製了戰局。如果不是韓青突然率領軍馬衝陣此時範廣和那一萬多官軍恐怕就都已經交待在戰場上了。


    五千騎軍,其中著三層甲和披鐵甲的一千餘人每次衝陣都在最前方,損失也最為慘重。除了最先受傷被抬下來的,幾乎沒有活著的了。


    輕車營的發石車、駑車幾乎損失殆盡,幸好本來多出來做為備用的當成輜重留在了關裏,組裝起來還能用於守關。靠著韓青的軍馬掩護,範方殘部勉強退入了軍寨。


    看到明軍還有一萬餘有生力量出戰,雖然全是步軍,但畢竟自己的人馬麓戰了一整天早就饑腸轆轆揮不動彎刀,拉不動馬弓了,隻能緩緩退出了戰鬥迴到了道口的營寨裏。


    殺了戰馬煮肉,今晚飽餐一頓,明日一鼓作氣拿下城關。讓伯顏帖木爾佯攻,整夜不能讓明人得到休息。


    伯顏帖木兒和平章勃羅卯那孩不同,他有自己的思想,而且特別仰慕明人文化。更要命的是,伯顏帖木兒對這個明朝皇帝,不,明朝前皇帝特別好,就像是對兄弟一般的好。


    當初俘虜了明朝正統皇帝的時候,部落首領乃公就堅決主張要殺了正統皇帝為大元祖宗報分,伯顏帖木兒跟乃公吵得麵紅耳赤就要拔刀相向了。為了一個明人俘虜,與自己的部落首領拔刀,像個什麽樣子?


    這次帶上伯顏帖木兒本來隻是想讓他陪在正統皇帝身邊,一是看,一是護,可是平章勃羅卯那孩死了,隻能讓伯顏帖木兒出來領軍了。


    我那好兄弟平章勃羅卯那孩,如果你還在該多好,也許今天就已經拿下了這該死的關口,我們已經在城裏喝著美酒、吃著烤羊肉,睡在溫暖的小屋裏了。


    關外,隨著夜幕深了攻防的難度加大了。


    明人用發石車向城下拋撒了鐵蒺藜,軍士躲在垛口處用駑機射殺發現的身影。


    蒙古人不缺牛羊,夜視能力比明人好。但趁著夜色佯攻也真的很為難。站遠了看不清前方的戰事無法指揮,站近了又擔心會步了平章勃羅犯那孩的後塵。


    擊鼓、敲鑼、鳴金,遠遠的向城頭射上一輪箭枝,呐喊著舉著盾牌、雲梯向前衝到一箭之地再退迴來。如此幾番,城頭和城下都很疲憊。


    經過一夜的折騰,紫荊關北門城頭上的官軍疲憊不堪,強打著精神請求換防。


    “不準。增派兩百人上去協防,其他人就在城頭休息。今日仍生死攸關一戰,斷無換防可能。”孫祥的迴複很幹脆。


    前日一戰,瓦剌騎兵幾乎敲斷了範廣部的脊梁,退迴來的殘軍敗將沒了出城再戰的可能性。自己知道這點,也先也知道這點。今天,南北兩門必然迎來也先的全麵進攻。


    相比較起來,南麵更加薄弱,還有軍寨要守護,城頭上的支援可能隻有使用添油的辦法了。熬!耗!多拖一天是一天。


    按照大明朝廷一貫的辦事效率,今天援軍應該差不多準備妥當,明天能夠出發,然後是三天時間就能到了。換句話說,拖過四天有援軍就到了,沒有援軍…….也就不會有了。


    紫荊關南門,瓦剌人再次發動了。


    他們修複了部分發石車和駑車,緩緩推向軍寨。


    該死!當時撤得太匆忙,都沒有燒毀這些軍械。在火炮沉重移動不便的年代,這種一匹馬甚至兩、三個人就能推著小跑的遠程攻擊武器絕對是重武器。


    今天,恐怕就守不住了。孫祥心中湧起悲涼地感覺。


    軍寨守不住了。同樣心中悲涼的還有範方。


    今天,為了大明朝,為了皇帝陛下,我們戰死吧!


    再多的動援沒有意義了,所有人吃飽喝足,重新披掛完畢準備再次上陣拚殺。


    駑車被架高了,能高一尺是一尺,哪怕比對方達子多射出一丈遠也好。


    駑手爬上了箭樓,看得遠些,射得遠些。多殺一個達子就多賺一個。


    懷著各異的心懷,兩軍開始了試探性進攻。駑車、發石車、火銃、弓箭被依次投入使用。


    終於軍寨的柵欄早被發石車投擲的石頭砸歪了,連箭樓都被帶倒。感覺自己耐性被消磨幹淨了的也先揮舞一下手中的彎刀,高喊著口頭率先衝出了陣營。蒙古騎士們一個個爭先恐後撲向了明人軍寨。


    沒有了軍寨的阻攔,明人很快就會被瓦剌騎軍吞沒。


    “禦史,下官領軍衝一陣吧!”韓青請命。


    這個時候衝陣,也隻是死路一條而已。孫祥知道,韓青也知道。


    “不準。”


    “禦史,此時友軍被困我們坐視不理,恐怕日後也無法跟朝廷交代啊!”


    “交代什麽?我們守住了城關就是交代。昨夜範同知拒絕了進城就知道今日必死之局,可他留在軍寨就是為了能多拖達賊一日。此時開門迎戰,隻是自取死路。”看著城外的廝殺,孫祥也心中不忍。


    瓦剌軍隊在付出了少量人馬傷亡代價後,終於與軍寨中的明人官軍撞在了一起。


    城頭上,瞅準時機火炮朝著靠的比較近的瓦剌士兵打響。炮彈唿嘯著劃過瓦剌人的軍陣激起血霧帶走一、兩條生命,也算是支援軍寨中明軍的血戰了吧!


    正在城頭上看著友軍浴血奮戰的官軍肝膽欲裂,不少人痛哭失聲。隱約間,瓦剌軍陣後方傳來大隊騎兵的聲音。


    這是?


    “孫禦史,韓僉事,快看,是援軍!”一個總旗在城頭高唿。


    “莫要墮了達賊奸計,可看仔細了!”孫祥保持住了清醒頭腦。


    “是新旗號,不是上皇時用過的旗號,快看哪!”


    也先土木堡大敗明軍俘虜正統皇帝後,兵部就在當時任左侍郎的於謙主導下更換了新的旗號、衣甲。原來背麵的“勇”字用黃絹表示地,之後換成了國形。當然,衣甲是看不到了,但是旗號可以看到差異。


    青色的旗號,黃色的的帶子,取的是青天黃地之義,這與原來的旗號是不同的…….


    經過再三辨認,更多的唿喊聲傳來。援軍,援軍到了!


    援軍竟然到了?孫祥也驚詫不已。按這個時間推算,朝廷沒有等自己求援,而是第一次奏報也先扣關就已經派出了援軍。


    “孫禦史,請準下官領軍出戰救援範同知所部!”韓青再次請戰。同時,城頭上的官軍都投來殷切期待的目光。


    “嗯嗯……”已經哽咽到說不出話來的孫祥忙不迭的點頭:“快!快!……”說罷,指向了軍寨位置正在苦苦支撐的明軍,自己早已經淚如雨下。


    “擂鼓!吹號!鳴炮!”韓青衝著城頭鼓樓下達號令。


    隨著韓青命令傳到,鼓樓裏鼓號齊鳴。隨即,城關大門被打開,韓青率先打馬衝出城池呐喊著衝向軍寨方向正在圍剿範廣部的瓦剌軍隊。


    城頭的變化也先看到了,身後的變化也先自然也發現了。敗了,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眼看著還差一天,不,半天時間就能夠拿下紫荊關了,明人的援軍居然到了。


    來不及多想,也先唿喝著迴軍衝向城關裏衝出來的明軍,放棄了軍寨中唾手可得的成績。隻能放棄軍寨裏那些殘兵敗將了,抓緊時間截住城關裏出來的明軍,讓自己有撤退的時間。


    隻能用最快速度從來時的小道撤迴去了,而且要快,必須要趕在明軍在小道兩端合圍之前撤迴去。


    對於自己這支疲軍,也先實在沒有信心能夠再打一支像軍寨中這個打著範字將旗這般能打的明軍了。趁著城關中的明軍出戰還沒有來得及完全擺好陣型,也先快速衝陣後阻礙了明軍展開,然後就從陣前劃過往小道口奔去。


    這時,所有的瓦剌騎士都看到了第三支明軍從自己側後方向出現的事實。可以看到步軍、車營陣營已經在布置陣型,馬軍陣營已經在調整馬鞍、轡頭和兵囂做最後的衝刺準備了。


    再迴頭看向太師策馬狂奔的方向,眾人醒悟過來紛紛不惜馬力拚命抽打馬匹向小道方向跑去。


    “殺——”打著孫、高兩麵將旗的明人官軍向著瓦剌軍隊衝殺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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