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京師裏,緊張地氣氛裏略顯輕鬆愉悅。


    這份緊張是紫荊關帶來的,同樣這份愉悅也是紫荊關帶來的。


    自永樂朝以來,大明已經很久沒有在對陣中拿過什麽像樣的戰績了。偶爾會有一次、兩次奪迴被擄人口、財物,殺賊百十號人就已經是不錯的勝仗了。而這些勝仗,還幾乎都與宣府楊洪有些關係。


    老百姓不知道細節,隻見到邊關急報入京時騎士高喊著“達賊扣邊,紫荊關大破賊虜,斬首數百級……”。


    聽聽,紫荊關陣斬達賊數百!


    什麽?不是陣斬?你懂個什麽?這剛才報信的快馬都是這麽喊的。


    不是?不是斬首數百還是不是紫荊關斬首?就是!


    還別不信,我家遠房表舅家隔壁村就有個軍戶家的大小子這次派去了紫荊關,昨兒個夜裏我就收到消息紫荊關大捷了。


    啥啥?京師附近沒有軍戶派駐紫荊關?故意跟我抬杠是不是?怎麽就沒有軍戶派駐了,那就是從南邊遷過來的……


    民間百姓總是這樣,家長裏短嚼舌根子的是老娘們,這天下大事當然是老爺們議論的話題。前一段還有官員帶著往紫禁城裏叩闕請見,說些啥的國家大事咱不懂,可是幾千上萬人給紫禁城裏叩頭就當是給自己家裏祈福了唄!


    這不,磕完頭後福報就來了。隔天朝廷就頒布消息換了皇帝,緊接著京城內外老百姓們就多了些糊口的生計。這可是官府給的生計,不是那些尋常張府、李府家的老爺們交待的活計,說出去不僅光彩還能正正經經讓一家老小混個肚圓。


    眼瞅著城外官軍調動,不知怎得就把寺廟給圍了。原來廟裏的和尚們整日裏講啥子仁義道德,其實自己都壓根就不信,關著寺門幹得都是男盜女娼的事。這不,新皇上就下令把寺廟給清剿了,抓了好些個當場就被認出來是賊人的,鎖拿了直接就下了獄。


    這才幾天功夫,北關也打勝仗了,這達賊怕是也打不過來了吧?咱這大明皇朝,哪裏是那些外番達子們能打壞主意的?這下子咱也不用慌了,安心替官府老爺們幹活就是,糧食價格是漲不起來了。就不知道,這朝廷不打仗了,官府還有沒有活計可派?


    與紫禁城外那些小老百姓不同,朝議時拿到了詳細的紫荊關戰報,對於合理利用地形變劣勢為優勢反手打了偷襲賊軍一個伏擊戰的事情官方高層都很高興。


    這個做法可以宣傳,可以給各邊關隘口借鑒,可以寫入大明軍隊的必讀教案裏!武官們必讀的《百將傳》、《武經》、《七書》難免有些無法與時代接軌了不是,正該找幾個典型案例充做血肉,把枯骨一般的教案給補全了。


    “此戰雖勝,仍需告誡守軍戒驕戒躁,以防達賊再來偷關。常言道可一而不可再,朕以為不然。正所謂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當傳諭孫祥小心戒備。”朱祁鈺的臉上找不到一點激動的模樣,看起來心情比這些混跡於朝堂的老臣們還要平靜得多。


    “臣遵旨,即刻擬旨傳諭。是否要將升賞一並擬旨?”於謙迴問道。


    稍做沉吟,朱祁鈺反問了一句:“卿等以為此役當如何論功?”


    既然是砍了幾百個達子腦袋,無論是按慣例還是按律法、軍功折算,都是把賊首與殺敵將士算在一起的,這有什麽疑問嗎?於謙一愣。


    按照太監興安一個月前就提出來的建議,這算是“齊力”殺賊,也就是集體論功,沒啥可討論的啊!


    “朕記得之前查明各關隘需嚴防小道漏賊的是羅通吧?他還在居庸關守備嗎?”


    “迴陛下,是。日前曾奏請擬升通為右副都禦史的。”


    “如此,便準了吧!升羅通為右副都禦史,並以此獻策有功報予邊關各處軍馬知悉。會昌伯舉薦良人,為邊關殺敵立下奇功,也當行賞。”朱祁鈺主動提出來要獎賞孫國丈家,自然沒有人提異議。


    當年才親政沒多久的倒黴孩子朱祁鎮,雖然還不像現在這會真正是人厭狗嫌棄,但也實在沒好多少。他那幹爹一樣的死太監王振誣蔑前國子監祭酒李時勉“伐官木,私家用”,硬生生罰祭酒李時勉、司業趙琬、掌饌金鑒一起在國子監大門口“荷校”。


    想想看,國家最高學府的校長、主任、教授一起套著枷鎖站在學府大門口示眾,這是多麽的壯觀啊!


    這一站,就是整整半個月。幸好第十六天時是會昌伯孫國丈他老人家壽誕,眾人求到孫國丈那裏才走了這個外戚關係上奏給了孫太後,這才被放了迴來。


    人是放了,身心疲憊了。也不知道老李覺得自己是沒臉再留在京城裏了還是怕了王振那個閹貨,反正立刻上了好幾道奏疏,態度堅決地要辭官還鄉。算算日子,從正統八年事發到正統十二年迴鄉,再到這會也有兩年了。


    以前沒什麽好機會向會昌伯表達敬意,這會景泰皇帝主動提了起來,正好遂了朝臣們的願。


    “盧忠日前奏京外諸寺不法事,皆已查辦。其中抄得玉佛一座,據說寶相森嚴,另有鎦金菩薩、純金羅漢多尊,便一並賜於會昌伯府了吧!”沒等王直、於謙等人提建議,朱祁鈺直接交待了下來。


    之前才把一堆從京內寺廟抄來的金玉佛像送去了兩宮,現在又把從京外寺廟抄來的賜給會昌伯府,這怕是另有什麽深意吧?


    王直幾人相互間都隻是歪了歪頭,用餘光看了看旁邊人的態度,又不動聲色迴正身形。“臣等遵旨。”


    皇帝打什麽主意大致上猜得到,之前兩宮偷偷搬空了皇宮送去給也先的財寶沒能換迴朱祁鎮那個倒黴孩子,眼下皇宮空了,又不能動國庫來幹這事,於是朱祁鈺也算是變相支持兩宮吧!


    挺好的,至少證明大家夥沒看錯人,這孩子比他那不著調的大兄強太多了,是個講孝道還有情有義的孩子,更難得是有治國整軍的手段,不像他那個大兄一樣誌大才疏蠢貨一個。


    “即是升了警醒邊關眾隘口的羅通升了右副都禦史,薦才有功的會昌伯賞了金玉,紫荊關上下依‘齊力’論功行賞,不妨一並賞獻計機關消息之人。爾後告示天下,使百姓知朝廷用人之意,方懷踴躍報效之心。”朱祁鈺引導著於謙等人提議升賞張氏三兄弟。


    果然,一番討論下來,請賞名單公布張氏三兄弟赫然在列。大兄張立文因為押運糧草並識破達賊細作有功,擬任巡檢;老二張立武領著十幾個“獵戶”在邊關小道往返布置機關消息,賞了個總旗銜,專管著這一隊獵戶繼續在邊關小道設置機關;老三張立斌也算讀過兩年書,升到工部做個事官。


    很快,經過官府的刻意造勢之後,曾經的街溜子張立文因為運糧有功被賞了正經官身不說,還帶著兩兄弟一起都做了官的消息在京城裏傳開了。一時間,京城內外踴躍向朝廷獻計獻策,捐錢捐物的風潮就這麽被掀了起來。


    僅半天時間,京城裏老百姓口中討論的話題就從紫荊關守軍在提督守備孫祥的領導下擊退賊虜變成了朝廷大軍在紫荊關大破達賊,然後又變成了混子張立文因為運糧有功朝廷賞了官,再變成混子張立文因為自告奉勇加入官軍,殺賊無數升了官,眼見著就能封爵了……


    遠在邊關隨時有著性命之攸的張家三兄弟可能自己也沒想到,莫名其妙自己就成了京城裏老百姓口中議論最多的話題。


    而紫荊關裏,官軍中也有話題正在討論著。


    “俺聽得可是真真的,那禦史老爺就是這般說,報給朝廷斬首二百餘級。”


    “真真是報二百餘級?”


    “這可得貪了咱多少軍功啊!”


    “嗨,要我說這軍功有啥可爭的?今日不知明日事,看看關外那些達子,雲梯、衝車怕是明日就能齊備,我們能不能活過明天且還兩說呢!”


    “話不能這麽說,這是兄弟們拿命換來的……”


    ……


    指揮劉深,硬著頭皮來找上官都指揮僉事韓青理論。就在剛剛,劉深被大夥推(著)舉(著)就差抬著送到韓青眼巴前了,要來給大夥討個說法。


    正躊躇著怎麽開口時,韓青看到了劉深那便秘般的模樣問道:“可是賊有異象?”


    劉深無奈隻好說出了事情原委:“兄弟們都盼著軍功換此賞賜下來,若是上官留下一些本也是應當的,隻是近半數沒了交待,兄弟難免心中有些不忿。”


    “不忿?!”


    劉深已經盡可能想著委婉表達了,但實在不知道找些什麽詞句合適。如今被推出來做出頭椽子怕也是前天主動請纓往達賊軍營刺探結果白撿了個功勞的事情惹了大夥眼紅,這才被推了出來。


    “哈哈哈哈……”韓青突然發出的笑聲讓劉深感覺到不安,很不安。封建社會裏,上下尊卑非常明確,找上官討說法其實跟取死沒什麽太大差異。


    “前日斬賊首三百餘級,報功隻說兩百有餘,眾弟兄們以為是我韓某匿了他們的功績還是意指孫禦史墨了他們血汗?”韓青似笑非笑地眼神讓劉深摸不清虛實,隻好硬著頭皮訕笑著賠罪。


    “卻不敢這般想,實是不解為何往朝廷報功隻說二百餘級。往日裏,報功都是往高了說,斬首二百餘級少說也得報殺敵兩千,這斬了三百餘賊為何隻報了二百餘級,弟兄們不解,公推我來問個明白。”事已至此,隻好硬頂著頭皮上了。


    韓青手指虛點了兩下迴道:“某同孫禦史並未曾少報貪墨弟兄們功績,隻是拆開做了兩次戰報。”


    經韓青一番解釋,劉深頓時佩服到五體投地。難怪人家是禦史,是皇帝眼前的紅人,這人跟人比就是不一樣。


    同樣砍了三百個腦袋,你現在虛報三千個朝廷正需要一個大勝的消息所以沒準也會捏鼻子認了,但將來秋後算帳這總要有人倒黴的。那怎麽樣把好事變成更好呢?


    人家禦史辦法好,先報個伏擊殺敵二百餘級,然後隔一天再報拒賊闖關殺敵數十級,之後還有機會再報銜尾襲擾殺敵十餘級。這樣一來,一個齊力的功勞就拆成了至少兩個齊力,還能多出n個單獨擊殺賊虜的功勞。


    按照景泰爺登基前頒布的《升賞則例》,齊力的功績弟兄們不過是一二匹布、一二兩銀錢的賞賜,管軍、事官也許有機會能因此得到升遷的機會,這單獨擊殺賊虜的功勞如果放幾個到某一個大頭兵身上就成了勇猛、敢戰的個人升遷機會,這是多少人一輩子都止步不前的天塹。


    想通了這一點,劉深沒口子的誇讚著禦史英明,感謝韓青這個上官能為弟兄們著想又擔心起來——這算不算欺君啊?


    看著劉深一臉擔憂,韓青樂了。“軍中有錦衣衛,自會如實奏報朝廷。如今朝廷需要好消息,越多越好,不會怪罪的。”


    聽了韓青信心十足的解釋,劉深才連忙又是打躬賠禮,看韓青確實沒有責怪地意思這才退了下來。


    早有等不及的,偷偷躲在不遠處看這邊光景。見劉深走過連忙湊過來詢問,早被窩了火的劉深抬腳踢去,隨手抄起一根短棍追著攆著朝奔跑地屁股一頓輸出。


    韓青在城牆上巡視一圈後,迴到官衙議事廳。範廣做為常駐京營武官,如今又是來援的客軍首領,被奉承地很好。


    兩人正推演著也先後手和應對方法,韓青推門而入加入了推演。如此反複幾輪攻防後,目光重新聚焦到了那條小道上。


    “除此路外,還有小道否?”


    “正麵強攻不下,是轉道他處,或是正麵佯攻再以偏師再探小道?”


    ……


    京師就在身後,關口不容有失。幾人商議一番後決定,來日還是要再遣人馬探尋小道,並安排人手堵塞日前發生激戰的通道,避免瓦剌一反常態引兵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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