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兵部、工部、戶部、刑部、錦衣衛再留片刻,餘者眾卿且迴。”事情聊的差不多了,朱祁鈺吩咐留下於謙幾人。


    “錦衣衛此次南下,分遣幾隊人馬會同太醫往南方找找麻風病患,或者有類似病患一並找了,注意莫要自己染上了。”朱祁鈺話音剛落,盧忠頭上的汗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冒了出來。


    麻風?!那是不治之症,而且傳染性極強,這是要幹嘛?


    “是,臣遵旨,必然吩咐可信之人用心辦旨。”頭皮再麻,心再虛,旨還是要接的。


    “太醫院程禮之言點醒了我,但用毒雖然狠辣終歸不如疫病。隻恨天氣轉冷,不能全功於一疫。也不防事,可先備著,來年再用也不遲。”朱祁鈺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吩咐,於謙幾人麵麵相覷也不知道該不該接話。


    “民間自有高人,這軍中也定有高人。軍械打造,還是要問軍士方為妥當。適才提及盔甲,偶然想起之前倭人曾獻過盔甲乃竹製,可有此事?”朱祁鈺明知故問道。


    “迴陛下,確有此事。倭人不通冶煉,造不出好盔甲。”於謙迴道。


    “不對不對,倭人寶刀可是很鋒利的,可見是能打好鐵,能冶好鋼,這才能打出好刀劍。達賊缺鐵這是眾所周知之事,不妨試試用竹子製成盔甲,不如鐵甲重,堪稱價廉物美可全軍裝備。”


    “陛下,這竹子卻是不值幾個錢,隻是打造時間恐怕來不及了。”


    “嗯……”早有計算的朱祁鈺裝模做樣捏著下巴?吟了片刻說道:“涼席,今去兩年暑氣頗重,我見京中有人以竹製席,卻是好用。將涼席拆了不就成了竹甲片?正好製成竹鎧甲。”


    說著,朱祁鈺端著茶啜了一口又說道:“挑選精壯,戰襖上套竹甲,衝鋒陷陣比鐵甲輕便,又能護住將士周全……吩咐京城內外將竹席盡數收歸軍用,以通州大倉糧米償付。”


    “通州大倉糧米本可發動官軍、民眾日夜不休運送,不過旬日間大倉便可立盡。而我故意屢次不準所請,便是為了做釣魚的餌料。明天便讓服牢獄者運糧至邊塞,刑部牽頭三司一同擬個獎懲章程出來。”


    嘶~讓服刑的人運送糧草到邊關去?!


    如果之前說讓服刑人員送糧去邊關,那肯定會被認為是給他們改過自新的機會,現在明說了是誘餌,這些人的下場可就讓人不敢想了。


    “陛下,雖為服刑人員,畢竟是……畢竟是我大明子民,如此行事恐怕不妥。”於謙說話一點彎也不繞,朱祁鈺聽了不禁直皺眉頭。


    “不妥?那便再加點香料。京城周遭不少歸附的達子,錦衣衛把消息放出去,且看看這些達子是不是咬鉤。”


    “臣遵旨。”錦衣衛是皇家鷹犬,沒有討價還價提問題的權利。


    “迴陛下,臣命人在達子處所散布消息,若是達子果真去搶糧該如何是好?”盧忠低著頭抬著眼掃了一眼,又很快把頭壓更低了。


    “嗯,問得好。”朱祁鈺的誇讚怎麽聽怎麽不像是真心的。


    “總有來往軍馬、衙役,殺一批,抓一批,餘者在京周遭全部圈禁。再漏掉幾人,放其逃往關外給也先報信。”


    “陛下是要誘也先往通州?”於謙有些吃驚。


    “陛下,通州城防空虛,若是遇敵……”刑部尚書金濂臉色也不好看。


    “無妨,山人自有妙計安天下。且待石亨來京,兵部、工部一並商議以通州為餌,剿殺達賊!”


    看著朱祁鈺信心滿滿,眾人不好多說什麽,好在還有轉圜餘地,眾人交換一下眼神,心裏都明鏡似的——且等石亨來京了之後再一並勸說也不遲。


    約莫又過了一柱香時間,眾人各自領了旨意出門來。站定後,相互交流了一下眼神,都從對方眼睛裏讀到一個消息:今上好手段!


    雖然那個誘敵深入圍而剿之的計策聽起來挺不靠譜的,但是能從一個“搜集毒藥塗抹在兵器”上的主意想到用疫、蠱來對付也先,這個狠勁也不是常人能有的。


    這瓦剌也好,韃靼也罷,也是人哪!趁著秋冬之際安排錦衣衛去找些疫病源頭,等到春夏時節給投到塞外去霍霍也先,這招要多陰損就有多陰損。


    隻是可惜,皇帝還是太年輕了!塞外地廣人稀,平日裏各部落之間隔著幾天甚至十幾天路程很正常,疫病在塞北不是那麽容易傳播開的。


    “盧大人。”金濂朝盧忠拱一拱手道:“適才陛下所言,這運糧入邊塞往返路程漫長,還請盧大人好生照料。終歸是大明子民,能保一個是一個吧!”


    “那是當然,那是當然。哪裏勞得大司寇動問,盧某決計不敢霍害大明子民。”盧忠連忙滿口子答應下來。意思都懂,話說太明白了就尷尬了,都混到這個位置上了,哪一個不是人精?!


    “正巧有一事下官不明就裏,正要請教大司寇。這京城周遭歸附達子眾多,消息散布難免需要些適當人手…..”說完,盧忠眼睛直直盯著金濂,似笑非笑的就這麽拱著手微微向前傾著軀幹說道。


    “無妨,但凡刑部大獄之人,但能保全性命,盡由盧大人差遣便是。隻是要早出晚歸,不能壞了法紀。”金濂也知道事情大,爽快答應了下來。


    “如此,便先謝過大司寇了。今日已晚,下官先去布置,稍後再來拜見大司寇。”錦衣親軍是親軍,但錦衣衛指揮使也不過四品武職,便是陛下厚恩給個三品也不是人家正經尚書可比的,麵子上依足了下官禮不是壞事,何況錦衣衛才被打死過一個囂張跋扈的指揮使。


    看著盧忠朝幾人略一拱手後快步離開,於謙若有所思的說道:“適才若非陛下提及,於某竟然忘了歸附的達子了。”


    “是啊,燈下黑了。大明強盛,都是順民,一旦達賊兵臨城下,恐怕這些人都會賊心不死趁火打劫。都是久居京城周遭的,禍害起大明百姓更勝也先多矣。陛下一招引蛇出洞就免去了京城諸多百姓苦難了。”金濂也一聲歎息。


    迴到郕王府裏,朱祁鈺叫杭氏到書房吩咐道:“張立文那邊安排著先做個差役,便說是尋個由頭給他立個功,便宜給個正經吏員身份,然後再報個軍功往後便能授官,再無人記得他從前是個混子了。”


    “爺這是要清理掉他了?”


    “且看他造化吧!若是此次能逃得性命,將來便是有人問起也沒人記得他是混子出身。若是就此生死,也是造福百姓了。”朱祁鈺冷笑道。


    “當年見他在西市混無賴,惡事沒少幹,養了他這麽些年,該是他為國捐軀的時候了。他那幾個兄弟,吩咐人照看著便是了。”


    “要說起都是一個娘胎裏出來的,這張立武可時常幫助鄉裏,從未聽聞他有欺男霸女的。”杭氏輕聲附和道:“隻是這張立文是否會將之前為府裏操持的事情說給那兩個兄弟聽?又或者,說給那兩個相好的聽呢?”


    聽到杭氏這麽說,朱祁鈺深思了片刻後說道:“立武、立斌若能文便送去讀書,若能武便給個差使。禍不及家人,他張立文是無賴,兄弟不是無賴便不要算計他兄弟了,給安排著差使讓他們好好活著吧!這個天下,各方戰事不休,老百姓也難有個安生日子可過。”


    接著又說道:“不過確實得防著點,前些日子辦事得小心謹慎,多半不會亂講,但是這幾日在莊子裏與那幾人廝混便不好說了。還是安排一下,借達子手一並除了安心。給莊子裏囤些糧草,投上毒,待達賊圍城時搜了去……”


    “明白了,這便安排。”


    “要小心。”


    “爺放心,這些是日常安排,無人能看出破綻。”


    兩人又小心計劃了一會,杭氏這才從書房裏出來,迎麵遇上了王妃汪氏。汪氏看著請安的杭氏,麵色不虞道:“陛下一迴來,便鑽了書房,可見沒幹什麽好事。”


    “瞧王妃說的,爺交待著莊子裏的差使,便多問了幾句,這才耽誤了功夫。若知王妃有要事,妹妹哪裏敢耽誤了。”說罷,便閑到一旁躬身等汪氏先過去。


    汪氏敲門進了書房,正好看到朱祁鈺在一堆文書中擎著眉頭沉吟著。聽到聲響,偏頭望了一眼又低頭繼續看著文書說道:“來了,我正想著登基後住進皇宮裏,如何安置皇嫂、太子,正好幫我想想。”


    “皇宮那麽大,劃出一塊便是了。”汪氏行了個蹲禮,湊過來打趣道。


    “不是這麽說的。正所謂一山不容二虎,此時如何安置便影響了迎迴大兄後如何安置。大兄若迴,便是國存二主,令出兩門了。我思量了許久,也沒找出應對之法。”


    “眼下不是該正經應對達賊嗎?怎的還憂心起了上皇大兄安置了?”


    “你還沒想透,達賊乃外敵,朝廷內外必然是一致對外,絕無二話可說。這大兄若是歸了京,便是自家事。這內憂外患,均不可輕視。”朱祁鈺說著話,食指、中指並攏著輕叩著長桌。


    “這天家事,奴是不懂。莫不如上皇迴京後便還政於上皇,我等仍居住王府便是。”汪氏沒心沒肺的說著,順手給朱祁鈺茶杯裏加了溫水。


    “上位之後,下來便難了。你看千百年來,退下來的皇帝可有一個善終的?我們便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孩子們想。”朱祁鈺歎了口氣。


    “還這麽個樣子?我們不做皇帝了還不行?”汪氏有些吃驚。


    “嗯哼,你以為呢?前朝故事你知道幾個?第一個可就是這黃袍加身。黃袍套上了,你想脫就脫下?”


    “可咱們不是親兄弟嗎?”


    “那燭光斧影呢?還有那個高喊著要‘迎迴二聖’的嶽武穆呢?就算我們兄弟間沒有二心,可還有跟在身邊的臣子,他們能同意嗎?”


    “那這麽說,這事還麻煩了?”


    “唿——管不了那麽許多了。先把南苑劃出來,請皇嫂諸人搬過去,再把大兄其他嬪妃子女一並安置好吧!可是十好幾位呢!”朱祁鈺下定了決心一般說道。


    “一步步來,先掌控內宮,然後錦衣衛,再官軍精銳,然後百官、勳貴。要借勢借力,用內宮打錦衣衛;用百官威懾內宮;用錦衣衛監管百官、武將。”


    “那武將呢?”汪氏突然變身好奇寶寶一般。


    “武將?官軍團體在手,天下我有。有一位先聖曾講過:‘刀槍在手,天下我有’,所以軍權一定要掌控在手。不妨先讓各方勢力都將矛頭指向官軍將領,然後拉攏一批,打擊一批,提拔一批,從此官軍盡在掌控則無懼各方勢力了。”朱祁鈺笑笑道。


    “有這麽一位先賢嗎?奴怎麽覺得像是爺杜撰出來的人物?”


    “啊,哈哈哈哈,就當是我杜撰的吧!原文講的似乎是:‘長槍之下出朝廷’這般,有些久了也不記得出處了。”


    “‘長槍之下出朝廷’?這豈不是反…….”汪氏吃驚的說道。


    “嗬嗬,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何況,魔鬼的刀劍也是刀劍,隻看是何人握著刀劍,刺向何方了。這些天你和杭氏帶著孩子們拜會下皇嫂諸人,一則勸慰皇嫂安養身體,我朱祁鈺必然迎迴大兄使他們夫妻團聚,但如果她身體垮掉了可就看不到了。”


    “嗯嗯,奴知曉了。”


    “皇嫂並無所出,心中必是有礙,可得安養好身子等大兄迴來便生上十個八個才對。太子是周妃所出,隻怕皇嫂也是擔憂的。不妨安撫皇嫂,待大兄得歸,但有嫡出必然改立,隻是這話可不敢讓周妃一幹人等聽見。”朱祁鈺又著重吩咐道。


    “瞧爺說的,奴是笨些,但這些話也是知道的。”……


    《正統實錄》正統十四年六月,上令刑部申明:舊例瀕海居民私通外互助貿易番貨,漏泄事情及引海賊劫掠邊地者,正犯極刑,家人戍邊。知情故縱者罪同。


    正統十四年六月,廣東指揮使衙門斷事司獄逃賊黃蕭養率眾叩廣州,賊船三百餘,賊眾數萬,賊首黃逆自號‘順天王’。黃逆於正統十三年因行劫被獲,械係都司斷事司獄。黃賊不思悔改,反糾合賊眾藏械入司獄。九月,黃逆率眾賊砍殺官吏越出司獄,奪廣州軍器局兵器甲仗無數,打開城門劫掠船隻於南海,附者數萬。期間,瑤賊趙音旺等稱“天賢將軍”等諸號,攻瀧水、電白諸縣。高要吳大甑聚萬人叛應黃逆。


    正統十四年九月,廣東總兵安鄉伯張安、都指揮僉事王清受命率官軍五千,船二百援廣州。安鄉伯醉酒誤事,官軍無主遂自行退卻,賊追至沙角尾大敗官軍。安溺水身亡,清被俘至廣州城外。廣州千戶官錢惠於城頭大罵清貪生懼死,搭箭射賊,賊軍遂斬清首級於城外。時,廣東從賊者無數,赴之者如歸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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