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有殘雪的山道上,一個瘦瘦高高,看著約莫十四五歲的錦衣少年正在趕路,他一邊看著手中的羊皮紙地圖,一邊東張西望地走著,原本質地良好的長袍,因為一路的風塵仆仆染上了泥漬,形容有些狼狽。

    看了半天後,少年仿佛認命般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把羊皮紙往懷裏使勁一踹,撇著嘴抱怨:“這鬼畫符似的破地圖,誰看得懂啊,監理司的飯桶們平時都是幹什麽吃的,唉……”

    抬頭望一望天色,少年對自己今夜會不會露宿野外感到了十分的不樂觀。

    死馬就當活馬醫了,少年心下這般琢磨,正準備抬腳繼續往前摸索時,忽然道旁的樹林裏傳來了一些聲響。

    少年的身體驟然緊繃,右手握住了係在腰間的匕首把柄,盯著聲響傳來的方向,心中暗暗祈禱別是來了什麽豺狼虎豹,那他這條金貴的小命豈不是要交代在這荒郊野嶺?

    那可就死不瞑目了呀!

    聲響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清晰,仔細分辨竟然是有人在說話。

    “我說阿彎,你手指頭都凍紅了,小心生凍瘡,我們還是趕緊迴去吧,你們庵裏也不差這一口吃的啊……”是個小男孩的聲音。

    隨即一個脆生生的女娃音響起:“這哪是吃不吃的問題呀,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帶我出來玩的!”

    “我們又不是在玩……”

    話頭戛然而止,是因為這兩個小娃已經走到了道邊,從幾叢灌木後麵閃出來一眼就看到了正呆立在道路中央盯著他們的這個錦衣少年。

    少年自然早就看到了這倆人,一個剃著光頭的小沙彌牽著圓頭圓腦的小女娃絮絮叨叨地說著話,在看到陌生人的時候,小沙彌“刷”地一下就擋在了小女娃身前,反倒是小女娃歪著腦袋探出頭來十分好奇地打量了他幾眼。

    少年立刻放鬆了戒備的姿勢,對著他們揮揮手,笑著說道:“別怕別怕啊,大哥哥不是壞人。”

    他生得眉目俊朗,一笑起來給人暖洋洋的感覺,看著十分平易可親。

    可是壞人也不會說自己是壞人啊。

    同光皺了皺眉,大乘寺偶爾也有些遠道而來的貴族子弟前來朝拜,因而他能看得出麵前這個少年的穿著非富即貴,隻是卻不懂他為何孤身一人身在這和山頂寺廟隔了老遠的樹林子裏,若非本地人覓食,鮮少有人會往這邊走。

    他在思索要不要搭理這個人的話頭。

    “大哥哥,”還沒想出個頭緒來,站在他身後的阿彎卻已經開了口,問道,“你在這裏做什麽呀?”

    少年鬆了口氣,依舊笑笑地說道:“我迷路了,不知道你們對這裏熟不熟?能否給我指個路?”

    這倒不是難事,永山上本就沒有她和同光沒走過的地方,阿彎毫不在意地點了點頭,問起少年要去哪裏。

    “聽說主峰下麵有個別院,最近住進來一家人,我是那家主人的朋友,過來探望他的。可是山路崎嶇,走著走著就不認道了。”少年如是說。

    阿彎的眼睛亮了亮,笑眯眯地從同光身後走出來:“那我們順路呢!大哥哥與我們一道走嗎?”

    同光看了看她,猶豫片刻,卻也沒反對,這裏距離別院不算遠,盞茶功夫就能走到,應當沒什麽大礙。

    錦衣少年自然是心下大喜,二話不說就應下了,甚至想主動幫同光扛一扛他肩上的竹簍,奈何同光死活不肯。

    三個人就這麽並肩走著,少年因為不認得路略有些落後,阿彎扭頭看看他那張人畜無害的臉,這個小話癆就又開口搭訕了起來:“大哥哥,我叫阿彎,住在山上瀘月庵。他叫同光,是大乘寺的。你叫什麽名字呀?從哪裏來的呀?”

    她向來懂規矩,問人名姓之前必要自報家門,這迴連同光的家門也一並報了,惹得同光十分無奈地撇了撇嘴。

    少年也不矯情,見阿彎一派率真,便十分熱忱地迴答她:“弊姓澹台,單名一個進,字文遠,是鳳中人士。”

    “哦……”這一長串半文不白的自我介紹,阿彎是有聽沒有懂,隻好繼續喚他大哥哥,道,“那大哥哥和別院裏的那位哥哥是認得的嗎?他也是從鳳中來的嗎?”

    澹台進正覺得眼前這小女娃娃問題一個接一個跟車軲轆似的,沒想到她竟然知道別院裏住著的是誰,於是附和道:“是啊,我與他打小一起長大,穿一條褲子的交情。怎麽?你也認得他?”

    阿彎似模似樣地點點腦袋:“他不好好吃飯,素梅姐姐很是擔心呢!”

    喲嗬,看來還沒少和他們打交道。

    澹台進揚起嘴角摸摸下巴,也不知道心裏琢磨了些啥,上前幾步拍拍阿彎頭頂的小發髻,道:“那我迴頭說說他,叫他好好吃飯,他一準聽我的。”

    阿彎一聽,也不知怎麽地就高興了起來,拿另一隻手過去牽了澹台進一道走,邊走邊和他講起了山上的逸事,一張小嘴嘰嘰咕咕了一路都沒停,倒惹得旁邊的同光幾次出言叫她小心看路別光顧著說話。

    人跡罕至的山野裏頭能有多少事可以說道的?偏偏這小女娃講起來沒個完,明明芝麻蒜皮大的一點小事,她講起來就格外地興高采烈,澹台進聽著聽著忍不住心裏也樂嗬起來,時不時還搭幾句給她捧個場,兩人聊得熱火朝天。

    於是這一路走下來沒多長的時間,澹台進就和阿彎一邊“進哥哥”一邊“小阿彎”地熱絡得不得了,要不是還有個同光在旁邊偶爾潑個冷水,指不定都要找個地方去認幹親了。

    *

    素梅也沒想到,她推開院門看到的會是這樣一個怪異的組合,他家公子的陪讀,也是至交好友的景川侯世子澹台進,帶著前些時候他們剛認識的阿彎,和一個小沙彌站在外頭等著她。

    “世子爺。”素梅也顧不得納悶,趕緊就過去行了禮,“不知您會過來,公子此刻正在屋裏歇息。”

    澹台進隨意點點頭,神色微斂,問了問正院的方向,丟下一句“我去看看他”,就大步流星地跨進門去找言懷瑾了。

    阿彎看看他走進去的背影,再看看麵前的素梅,然後從同光背上卸下的竹簍裏扒拉出一捧新鮮的蘑菇,遞到素梅麵前。

    “素梅姐姐,這個季節的蘑菇最好吃啦!我和同光今日出來采,就多找了一些拿來給你燉湯,鮮得很!”

    素梅忍不住笑了,看她一雙小手凍得通紅,身旁這個叫同光的小沙彌也是一臉疲憊,不知這麽小的兩個孩子要費多大的勁才能采到這一竹簍的野菜蘑菇,便十分不忍心:“這麽大冷天的你們小孩子怎麽吃得消,快進來先暖和暖和。”

    阿彎自然十分高興,可是同光卻要趕迴去給膳房師傅幫忙,在素梅再三保證會派人安安穩穩把阿彎送迴瀘月庵後,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別院的廚房因為生著火,一進去就十分的溫暖,阿彎舒坦地吸了口氣,很沒出息地搬個板凳靠著灶火坐下來。

    素梅看她這小模樣也覺得好笑,去灶上將一直溫著的南瓜羹盛了一碗出來,端到阿彎麵前。

    阿彎頓時整張臉都亮了起來,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捧著瓷碗湊到嘴邊,吹了吹,輕輕吸溜一口,甜絲絲暖唿唿的滋味含在嘴裏,恨不得五髒六腑都要服帖得喟歎出來,怎麽這麽好吃的!

    “慢點慢點,小心燙到了。”素梅見她一口一口喝個沒停,忍不住叮囑她。

    哪裏還顧得上這個,阿彎隻恨自己沒有多長一個胃出來,把明天的飯食也給裝進去。

    “素梅姐姐,這個怎麽這麽好吃呀?比庵裏膳房做出來的可香多啦!”

    素梅也很得意,心想著那自然是不能比的,這南瓜羹裏還放了蒸熟的紅薯泥,是她自己琢磨出來的訣竅,可不是比旁人做的要香甜許多?

    阿彎吃的小肚滾圓,十分滿足,麻溜地幫著素梅收拾碗筷,很是狗腿地湊在她後麵東看西看。

    “怎麽了?”素梅看她滿臉一副有話要說又不好意思開口的樣,索性就順著問了。

    “就是……”阿彎咬咬唇,難得的有些躊躇,“素梅姐姐,你怎麽會做這麽多好吃的啊?”

    “舉一反三融會貫通,在前人積累中自己想出來的。”素梅一邊洗碗一邊隨口答道。

    這一句話裏倒有兩個詞是阿彎聽不懂的,愣在那裏眨眨眼,心下一橫決定隨它去,隻繼續問道:“那……素梅姐姐你能教教我嗎?”

    “嗯?”這下輪到素梅愣在那了,“教你什麽?”

    “教我做飯呀!”阿彎紅了臉,看上去十分的不好意思,“也不用很多,就教幾樣就好,到時候我去教給我們膳房的師姐,讓我們庵裏也能做出這麽好吃的來……”

    素梅隻當阿彎是個小饞貓,自己在吃食上花的這些獨一無二的心思可都是她在此處安身立命的本錢,便是千金都不肯換的,哪裏能隨便教給個小娃娃,更何況傳播出去,於是想也沒想就搖頭拒絕了。

    阿彎有些失望,不過她本也沒有抱太大指望,方儀便是從念雲師太那裏多拿了一串念珠都還要藏著掖著的生怕讓她看去了呢,素梅有這麽厲害的本事,不願意教給她是再正常不過的。

    隻是她原本想著,若是能學會這些便也有了理由時時待在膳房裏,不用擔心吃不飽了。

    看來還要想別的法子。

    這般思索著,摸摸吃飽喝足的小肚皮,阿彎重又神采奕奕了起來。

    *

    另一邊,澹台進三步並作兩步走進正院,推開房門口厚重的棉布簾子,一股熱氣“嘩”地一下直衝麵門,驚得他差點沒有後退三步。

    這屋裏是燃了多少炭盆哦!

    好在他下盤夠穩及時站住身形,又想起言懷瑾離開鳳中前那半死不活的樣,臉上添了幾分憂色,直直往屋裏衝去,要親眼看一看言懷瑾如今是有多虛弱。

    邊走著這嘴裏就已經期期艾艾地喊了起來:“我的慎之哎——”

    慎之是言懷瑾的字。

    然而一轉過屏風就發現言懷瑾正坐在榻前燒東西,一張張往炭盆裏丟著信箋,竄起來的火苗燒得他自己也是微微發汗,原本蒼白的清俊麵龐上倒是浮現出幾抹紅暈。

    看到澹台進這麽一驚一乍地走進來,言懷瑾仿佛毫不意外,連眼神都沒甩給他一個,手上動作也沒停,隻淡淡地說道:“我以為你要到年後才會來。”

    沒頭沒尾的一句,澹台進也沒顧上搭理他,反問道:“你這是在燒什麽呢?屋裏頭都熱成這樣了,得是燒了多久啊……”

    言懷瑾垂著眼,擰眉將最後幾張丟進去,卸了肩上的狐裘站起身來,走過去將窗戶推開一條縫,頓時就有寒風衝了進來,惹得人心思一振。

    他唿出一口氣,轉頭這才打量一番澹台進,繼續問道:“你來做什麽?”

    澹台進被他這麽一問,心中頓時十分委屈,沒好氣地往椅子上一歪,道:“你被那老虔婆折磨得如此淒慘,於公於私我都是要來看望你的,橫豎大家都知道咱倆多少年的交情了,用不著做戲給別人看。你放心,不管要花多少年,這個仇,咱們一定要報!”

    “咱們?”言懷瑾重新走迴榻上,似是不放心,又慢吞吞地將狐裘披了起來,“咱們都是誰?”

    “就……就我和你唄?還有其他看不下去老虔婆這番作為的人,朝中應該不少……”澹台進不過隨口泄憤,哪裏想到那麽多,被言懷瑾這麽一問,才結結巴巴地找補起來,“至少景川侯府算一個!我爹肯定會站在我這一邊的!”

    “嗯。”言懷瑾不知可否地應著,身體往後靠了靠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視線虛虛地飄向窗外,看著那一片雪白山林,隻輕聲道,“可我沒想要報仇。”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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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了想決定還是今天就開始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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