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康帝進來的時候,周蕊正在抄一卷佛經。

    她字本不好,但進宮後在太皇太後還是太後時所居的慈安宮的小佛堂伺候了兩年,需要為太皇太後謄抄佛經,曾苦練過,如今這一手字得了太皇太後“有幾分佛性”的讚歎,也算是拿得出手了。

    屋裏隻有碧芳一人在伺候,見到元康帝正要屈膝,元康帝擺擺手她便不作聲了,元康帝近前幾步,悄沒聲走地到周蕊俯身的案前。

    周蕊本是抄得心無旁騖的,紙上忽然投下一片陰影,抬頭一看,原是他靠得太近,遮住了光,雖是抬頭前已經猜到的,猝不及防地還是有些被嚇到,元康帝自己也發覺了,笑道:“膽子還是這般小。”

    她膽子小這件事基本就是個美麗的誤會,但在他這裏膽子小這個屬性幾乎是個天然的借口,也能幫她擋去不少事。

    這一品寫了半天也就差幾句了,但她抄經有個習慣,每張的中間不能停頓,不然就要重寫,因此就擱了筆,碧芳取來裁紙刀,元康帝是知道她這個習慣的,勸道:“你這抄經的習慣也太板正了些,一張都快完了,棄了多可惜。”

    周蕊這是從前養成的毛病,也是因為太皇太後的緣故。周蕊抄得經文若是一張中間有過停頓,會被她看出來,道一句心神不寧因而氣韻不一,當時是做宮人,她滿腦子都是好好工作別出什麽差錯,等年滿十八了能給放出宮,如今要改也改不過來了,好在隻是抄經這一樣,別的事她是沒這麽強迫症的,加上又隻是費了一張,不多時便能補迴來,因而還是堅持著迴道:“我就這麽一個改不了的,您就別說我了。”

    元康帝把紙拿過來在一看道:“是地藏經?”

    周蕊迴道:“是,再半日就抄全了,作喪儀給河間王府送去。“

    元康帝放下了紙,臉色一點沒變,碧芳拿著裁紙刀卻不敢上前,陛下和河間王不是一母所出,之間的齟齬可以算得上世人皆知了,碧芳有些為周蕊擔心,周蕊卻不怕,相處了兩年多少摸的出他的性子,還是自自然然地道:“孩子還小,到底無辜。”

    元康帝沒再說什麽,拿起周蕊用過的那支狼毫在案上的竹根雕的筆洗中略攪了攪,墨在水中化開,他喚了丁程奉進來道:“把先帝賜給朕的那盞犀牛角的筆洗給河間王送去,讓他節哀。”

    丁程奉領命出去了,碧芳看著差不多時辰了,問周蕊要不要傳膳,周蕊抄了一天的經其實早就餓了,但還是問過元康帝的意思,他也不餓,但飲食正點才是養生之道,便讓碧芳去叫,又加了一句,讓膳後去林娘子那把大公主給抱來。

    這麽說,就是不喊林娘子,隻讓抱公主過來,周蕊想了想還是勸:“陛下不如去林娘子那一趟吧,左右都在一宮裏,路也不多,公主還不滿周歲,天又冷,再凍病了可怎麽好?”

    “都說了不過幾步路,這都能病了就是伺候的人不經心。”

    這話語氣倒是挺平淡的,就是內容基本屬於抬杠了。

    周蕊隻是覺得林娘子活得真的挺操-蛋的,生大公主的時候連個名分都沒有,等元康帝登基了,給的位份卻這麽低,也沒說能因為孩子就多看她幾眼。元康帝這話語氣雖淡,聽來也是不容辯駁的,周蕊也就不多說了,她又不是皇後,隻是個主位妃嬪,這些話勸一次是她心善,勸兩次就是她拎不清了。

    晚膳吃的鍋子,素的為主,前兩天吃兔腿肉和鹵的鹿蹄筋,一次性吃得太多把她給膩著了,元康帝本胃口一般,但看她用得這麽香也跟著多夾了幾筷,飯畢,丁程奉馬上進來,顯然是有事,一直等著元康帝用完膳再來傳話,元康帝一走,周蕊本無所事事地準備繼續站著抄會佛經消食,茜素進來道:“娘娘,林娘子抱著公主在偏殿候著。”

    周蕊:“......”這叫什麽事,她爹已經走了,且當時傳的話是隻抱公主,不見林娘子的,她如今親自抱了來,必是打算麵聖之後有話說的,如今那個渣爹沒留話就走了,林娘子必然是要抱著孩子一直等在那的,周蕊想了想還是去了偏殿見她一麵。

    大公主再有三月就滿周歲了,平日裏是個安靜的性子,也是林娘子養的好,很少聽她哭鬧,此刻就在林娘子的懷裏安穩地睡著,林娘子見了周蕊就要行禮,周蕊忙點點孩子止住了,林娘子讓奶娘把公主抱了下去,又正式地給周蕊行了一次禮。

    “林娘子快別多禮了,我來沒別的事,就是和你說一聲,陛下有事迴昀光殿了,一會再過來瞧公主。”

    若隻是傳話派個宮人來就行了,周蕊親自過來就是怕她心裏難受,露個麵來安慰她的,林娘子心中受用,更加堅定了心中的想法,仍是跪姿抬起頭道:“謝娘娘體恤,我這低賤之人,還勞娘娘掛心,真是折煞嬪妾了。”

    周蕊一聽這話加上她這架勢,估計是有事要求,暗叫要遭,林娘子果然又俯首磕了個頭道:“娘娘仁德,嬪妾有一事相求。公主是金枝玉葉,嬪妾身份卑賤,公主托於嬪妾之身而出已是嬪妾的大幸,但萬萬不敢挾此生養之恩便自傲自重而耽誤了公主,自公主出生以來,就和娘娘非常投緣,嬪妾鬥膽,希望公主往後能養在娘娘身邊,以娘娘的恭慧順徳,必會真心對待公主,求娘娘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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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恭慧順德是她封品的聖旨上的一句話,恭慧順徳本人卻覺得包含這句話在內的全篇都是在扯淡,周蕊聽了林娘子語如剖心般懇切的一番話,同情她的處境,不由歎了口氣。

    林娘子的境遇真不該說是幸還是不幸了,說她的故事要從元康帝還是先帝的三皇子時開始說起。

    元康帝本是先帝即宣武帝元後懿德皇後的嫡子,行三。雖不是長子,但身份尊貴,且年少聰慧,自知事起便是太子人選中唿聲最高的一位。

    但在宣武二十三年,也就是他剛滿十歲時,懿德皇後的母家獲罪,懿德皇後的父親,本是文官卻投筆從戎立下赫赫戰功被封為少保的袁遜,被如今的太後即曾經的惠妃其父兵部侍郎林之良告發,以裏通外國之罪被革職削爵,袁家抄沒家產,懿德皇後不顧經產未養之身為母家求情也被斥責,就此一病不起,元康帝當時在諸皇子中最為宣武帝寵愛,也去為母後和外族家求情,也遭斥責後還不放棄,跪在昀光殿前,不飲不食,求先帝給外祖一個澄清自身的機會。

    整整堅持了一夜,次日晨時,宣武帝親自出了殿門見了他,不是準許卻是怒斥,稱其無君無父。

    “以身相脅不顧孝義,朕豈獨你一子乎?”

    那句話看似並無問題,先帝共有七子,懿德皇後所出除三皇子,另有死前產下的一對雙生兒,便是六皇子和七皇子,大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為惠妃所出,二皇子為現靜太妃前宮人王氏所出,放棄了這一個實在還有太多選擇。宣武帝在說完之後便將元康帝貶去渠梁為祖宗守陵,其後處死袁少保,並誅了袁氏三族,懿德皇後不久也跟著去了,留下一對雙生的皇子,懿德皇後所出的六皇子和七皇子胎裏不足,出生後便患上了喘症。

    同年,先帝扶惠妃為後。後先帝將儲位屬意於大皇子,也就是如今的河間王。

    若一切就此而止也可說是塵埃落定,然而殘酷的事實告訴宣武帝,世事無常當真不是一句空言。

    宣武二十五年,六皇子因宮人照看不善誤吸柳絮而死。七皇子被先帝接到身邊看養,保得一條性命,但也體弱多病,伺候終年纏綿病榻。

    宣武二十七年,惠妃所出的四皇子和五皇子相繼出痘病逝。

    宣武二十九年,河間王於一次秋狩被熊襲擊,從此不良於行,落下了終身的殘疾。

    宣武帝的後宮自宣武二十三年懿德皇後的雙生子後便再無所出,儲位便隻得落到先皇後所出但曾被斥責無君無父的三皇子,或是宮人所出但天生跛足的二皇子兩人之中,宣武帝於宣武三十年將三皇子從渠梁召迴,三十三年冊為太子,同年先帝駕崩,元康帝登位,時年二十有一。

    周蕊是在宣武二十五年,剛滿十歲的時候被采選入宮做的宮女,不說眼見,卻也差不多耳聞了皇家這關於儲位,峰迴路轉的一係列變故,每每想起,都不得不發出一句吃瓜群眾的感歎——也不知宣武帝若是泉下有知,會不會後悔自己立過一句這麽喪心病狂的g。

    不說幾位皇子的意外有多少水分,就說元康帝和太後如今的關係,若說有多母慈子孝,隻怕當事人裝得信了,周蕊等吃瓜群眾也是不信的。

    這林娘子偏偏是太後母族林氏的遠房族女,元康帝迴宮之後,身邊沒有侍妾伺候不成體統,太皇太後指了周蕊,太後指了林氏,元康帝當時隻是普通皇子,也沒有正妃不進宮就給幾個小的賜藥的說法,幾年下來,周蕊身體有問題不說,賢妃等不用藥的也沒有懷上,林氏卻是唯一的意外,周蕊記得她就在是在宣武三十三年初被召幸過那麽一次,還賜了湯藥,林氏卻抓住了這僅有的機會懷了身孕,生下了這唯一的一位公主。

    其中的詭異之處周蕊不止一次次暗搓搓地猜測過,是元康帝身體有問題導致林娘子在他頭上投放了一把綠色的草原還是林氏的身體天賦異稟,不然沒理由這麽久了賢妃張氏劉氏等承幸多的都沒消息,讓一個喝了藥的占了先。

    但宮規森嚴這點真不是鬧著玩的,元康帝在被召迴之後,雖無太子之名,但繼位於他已是不爭的事實,便沒在京城內建府,而是住在了宮中。

    內外廷在下鑰之後是完全隔斷聯係的,巡夜的都是練過武的太監,侍衛們的動向基本是出恭都要被查問三遍,以周蕊進宮將近十年的經驗,林娘子本著坑死林家,與溜進來的外男私通的可能性基本小於等於周蕊找到機會再穿迴現代,因此林娘子絕對是清白的的,元康帝嘛,可能身體沒太大的問題,就是中標的幾率小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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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點日常風的鋪墊哈,可能有的慢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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